細看緬甸民主路，還有多長？

撰文：張翠容

經歷漫長的軟禁與打壓，昂山素姬終於帶領「全民盟」勝出民主選舉；有軍方背景的執政黨「鞏發黨」是緬甸民主轉型主導力量，即將執政的昂山素姬能否帶國家走上團結和解之路，解決不同族群衝突，有待觀察。

從來沒有這麼一個小國的大選，受到如此的重視。可能就只有緬甸，昂山素姬成功把她的祖國帶進國際社會的視線，把緬甸人追求民主的故事，變得可歌可泣，加上諾貝爾和平獎的光環，把無數人吸引到緬甸來「朝聖」。

11月8日緬甸自開放後第一次自由大選，全球800名記者來採訪，而上千國際觀察團能夠到緬甸各地監察選舉情況，可以說也是史無前例的。

大選日當天自清晨4點開始，位於仰光富人區金色山谷區（Golden Valley）第二投票站，已經陸續有記者來霸佔好位置，因為昂山素姬就是要來這個站投票，國際媒體必須抓着她投票那一刻，是國家也是她個人的歷史一刻。

經歷漫長的軟禁、打壓、忍受丈夫離逝卻未能見一面，又與兒子骨肉相分的痛苦，為的是緬甸能走上民主大道，人人享有平等權利，不再生活在恐懼之中。這位「民主女神」、開國之父昂山的女兒素姬，終於可以帶領國家和人民走到普選的投票站，而她也能投下她那神聖的一票。

這條路，究竟有多長？緬甸自1948年獨立以來，人民鬥爭血淚交纏，而昂山素姬自上世紀88年回國後，亦注定走上這條民主不歸路。不過，大選的那一個清晨，記者們焦急等待昂山素姬的來臨，只盤算她從家裏走到投票站，那條路，有多長？可能只有兩公里，但這兩公里卻令她百般滋味在心頭。

明明說好早上7時半，怎麼9時才出現，而且座駕直接駛到投票大堂門口，她下車不夠半步便即踏入大堂，大堂閘門立刻關上，可能只有官媒或友好國際大媒體已預先被安排在內，而在通道等候已久的人們，包括記者，連她一面也見不到，不少緬甸攝影師在大罵。

後來她的政黨「全國民主聯盟」（NLD，全民盟）又傳來消息，她會在當天投票結束後下午五時在黨總部發表演說，大家蜂擁到總部，怎知「女神」最後沒出現，支持者仍然熱情唱歌跳舞，但卻苦了記者，霸佔好位置搭好攝影機，結果還是落空而回。

在一個如緬甸這樣的國家，長期處於殘酷的軍事獨裁情況下，的確需要精神領袖來感召民眾勇敢追求民主，凝聚力量。但民主從來不是靠一個人來推動，也不是靠造神來實踐。因此，大選前的11月5日，昂山素姬在記者會中表示，如果全民盟奪取國會大部分議席，有機會籌組政府，推選總統的話，她將會在總統之上來管治國家。

在場外國記者聽後目瞪口呆，這不就是指全民盟推選出來的總統，只會是昂山素姬的傀儡？但當地好些記者和全民盟支持者卻不以為然，認為昂山素姬受不合理憲法條文規定，未能當上總統，她唯有用這種方式來奪回自己的權利。

我與當地一位知名政治評論員 Ye Naing Moe 談到這個問題，他笑了一下，指國際媒體對民主女神的確感失望，但大部分緬甸人仍然仰望昂山素姬，全民盟在民眾心裏還是有一定地位，全民盟會在國會獲取不少議席，主要原因是在反對陣營中，直到目前為止，沒有出現另一個如全民盟深入民間的政黨，也沒有一位像昂山素姬這樣有魅力的領袖。

支持者唱昂山素姬頌歌

今次大選有90個政黨參與，大家似乎只記着全民盟。在仰光，高喊 NLD 的聲音此起彼落。明星、歌手、公眾人物、男女老幼，都為全民盟譜出真情的樂章。支持者唱出歌頌昂山素姬的歌曲，他們指這些歌曲在軍政府時代是被禁的，現在要盡情地唱。不過，全民盟內部也不是全無異見。

2010年軍方首次開放選舉，全民盟認為選舉法不公平杯葛大選，但全民盟不同意見者分裂另立政黨「全國民主力量」（NDF，National Democratic Force），黨徽與全民盟相近，全民盟曾指責 NDF 企圖混淆選民，表現作風也不民主。

NDF 成立以來，是非不斷，後來更有成員重返全民盟，從中反映了全民盟威望未有受到 NDF 挑戰，其他反對派政黨亦因不成熟，暫缺能力與全民盟一爭長短，況且當中有不少是以族群為代表的政黨，缺全國代表性。因此，全民盟真正的挑戰反之來自內部，其中最大的挑戰就是沒有培養接班人，一直依靠着昂山素姬的魅力，如是者終會有盡頭的一天。

外界批評全民盟領導層久在其位而不放權，令到年輕黨員有無用武之地的感覺。就以昂山素姬為例，她已屆70高齡，從1988年當黨主席至今，仍無退意。令人大惑不解的，就是她乃唯一黨主席，連副主席也沒有。

我就此訪問了全民盟在第二大城市曼德勒（Mandalay）的地區總部黨主席杜傲（Tin Htut Oo），他告訴我，主席之下有一個由15人組成的中央常任委員會，跟着是黨各支部的運作，以及每五年一次黨大會，大會中將選出新一屆中常委。

過度依靠昂山素姬決定

當我問，這個中常委中有否具威望人士，可以成為昂山素姬的繼任人？杜傲竟回答，一切等昂山素姬決定，但她在大選後仍遲遲未公布全民盟總統人選。看來，全民盟真正的挑戰反之來自內部。因此，當聽到全民盟的競選口號：投票給全民盟，即投票給昂山素姬。潛台詞是他們會帶來改變。不少選民這樣說：「我們已作好轉變準備。」但，真的已作好了準備嗎？

事實上，全民盟對國家發展沒有具體藍圖，令執政黨「聯邦鞏固發展黨」（USDP）在大選前一刻，仍以全民盟沒有執政能力，當選即會帶來動亂，變相恐嚇選民，特別是中間選民。

但，USDP 在過去5年的執政，成績並不亮麗，改革以蝸牛步伐前進。人民抱怨進展緩慢，民生沒有多大改善，反之物價颷升，失業率嚴重，不透明的政策和貪污盛行，仍為人所詬病。問題是，憲法規定國會有25%的議席落入軍方手中，以保證軍方握有一定的政治力量，再加上 USDP 乃是軍方的代理政黨，即使全民盟勝出要大力推動改革，也不易為。更何況，在為全民盟的一片打氣聲中，也有不少選民選擇穩定。他們說：「即使執政黨如何不濟，但改革正在進行中。」當中大部分緬甸華人為求穩定，也表示支持 USDP。

有一點大家亦應留意，自2010年開放後，宗教族群衝突變本加厲，連昂山素姬也不敢評論，相信這是最令她頭痛的。昂山將軍當年為緬甸獨立，四處奔波，承諾以聯邦制來團結各民族，這才令緬甸終可在1948年獲得獨立地位。可是軍政府上台後實行「大緬族主義」，各民族地區並未獲得應有的自治權，衝突湧現，反政府民族武裝力量此起彼落。

即使到了2010年軍人專制統治結束，但緬甸的民主轉型卻是由上而下，有軍方背景的「鞏發黨」是轉型的主導力量，對各民族自治權遲遲未有落實，加上少數民族對緬甸的民主轉型，從一開始便充滿疑慮。因此，緬甸民主仍未確立，烽煙已迅速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