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時代:香港古月堂珍藏唐代鳥獸紋沙金碗的特徵

在黃金時代裏,唐朝人對金銀概念推崇備至,甚至認為有保健和醫療作用,食之可以延年益壽。

經過金鋪,我們不禁駐足在窗櫃之外,欣賞那閃閃生光的金飾設計。由於黃金的物質特殊,愈趨純金,愈不受空氣氧化而變異,耐酸又防腐蝕,而且在不同的打磨工序下,容易釋放黃金蘊含的本體光澤。例如通過錯金、鎏金,金面會出現獨特的色差和紋理,層次更形多元。此外,因取材的黃金成色相異,或出自岩層礦石,或夾雜於河流底漥碎石,提煉出來的黃金顔色也不一様,出現九成純度的赤黃色、八成純度的淡黃色,或七成純度的青黃色,各種在光影照射下的色譜效果,也充分為金銀器工匠所掌握。

推崇金銀概念 造型悉心設計

在黃金時代裏,唐朝人對金銀概念推崇備至,甚至認為有保健和醫療作用,食之可以延年益壽。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即謂:「食金,鎮精神,堅骨髓,通五臓邪氣,服之神仙。尤以金箔入丸散服,破冷氣,除風。」服金的形式很多,至常見的就是把金料壓碎成薄薄的金箔,然後敷於食料之中,考其入藥精神,與唐代道士醫師孫思邈的《備急千金要方》可謂一脈相承。類此想法既盛於唐,為迎合貴族的需求和想像,金碗的造型也作出悉心的設計。

唐代的沙金碗,用手觸模表面便會一種幼中帶粗的感覺,它是沙金與水銀汞塗在金屬,再加熱蒸化後的殘留現象,有些像現今的絨沙金的質感,相信製造者就是要突顯其異於光滑赤金的質樸金面。香港古月堂珍藏的鳥獸紋沙金碗,徑口寬13.5釐米、底寬6.5釐米,高6.5釐米,重411克。全碗外壁以花鳥走獸紋飾為主,在細密的魚子紋和忍冬花蔓之間,分别有鸚鵡、羊、孔雀和獅子,各主體的身首、肢節部分刻工鮮明,或前顧,或後盼,形成草原上互相奔逐的動感。內壁則以沙金的本色為主,驟眼看之,尤似敷上金箔的內壁。此外,碗囗微反而逐漸沿下方收蓄的方式,亦把拋光的效果發揮得極為匀稱。(圖一)碗囗包邊之處,鏨刻一周的細小蓮紋,對比近碗底之處的一周小蓮紋,可謂互相呼應,製作佈局相當認真。碗的正中心位置,以雙層的圓環圍繞花鳥紋飾,外圓由細蓮細組成,內圓則由線型圍成一圈,構成徽章式圖案。此徽章之內,以魚子紋為地,其上花枝茂密,分別由上下五朵盛放之花和左右四個含苞,包圍着中部展翅的飛鳥,在浮雕下顯得活靈活現。(圖二)碗底之處,還刻有精緻花紋,由東南西北四支忍冬花,內接四棱葵花,內中復飾以四葵一花,在花枝的巧妙陪襯下,形成十字葵型的裝飾。(圖三)

圖一:香港古月堂珍藏唐代鳥獸紋沙金碗(正面附瞰)
圖一:香港古月堂珍藏唐代鳥獸紋沙金碗(正面附瞰)

圖二:鳥獸紋沙金碗中心的徽章式花鳥紋様
圖二:鳥獸紋沙金碗中心的徽章式花鳥紋様

圖三:唐代鳥獸紋沙金碗的底部花紋
圖三:唐代鳥獸紋沙金碗的底部花紋

佛教流傳佳話 靈物效應吉祥

每種器皿,皆有其製作的年代特色。從初唐至玄宗時期(公元618-755年),金銀器受西方的製法影響較大,同時也開始了中國化的過程。薩珊王朝的西亞浮雕風格,啓導了粟特地區和長安都城,造就了雄奇的器型外觀,紋飾中多有忍冬紋、葡萄紋、連珠紋、寶相花紋、禽獸紋和狩獵紋。而此等紋飾,又多集中在碗、盤、杯、壼、鐺等器皿上,一望而知它們是中外文化夾雜的產物。此唐代鳥獸紋沙金碗,同様顯示了以下幾點:(1)以魚子紋、忍冬花及鳥獸紋為主調,附合此時期的製法,並可在公元前後西亞地中海、黑海的器皿中,找到葡萄卷草與禽獸的原型;(2)以模冲的方式鑄造出徽章式的花鳥紋底部,也是受波斯薩珊器物啟迪的明證,說明波斯文化的東漸;(3)在四神以外,出現以鸚鵡為題材的雕刻,反映唐前期皇室對此鳥的鍾愛,被視為靈性之鳥;(4)碗的底座鏨刻了細密的聯珠紋,以及碗壁精細的蓮瓣紋,也是唐前期中西結合的特色。幾可肯定,此金碗不離太宗至玄宗時期的製作。

金碗上的四種靈物,究應怎樣綜合理解呢?筆者認為皆圍繞吉祥的意思。首先,鸚鵡於初唐皇室特具預測事情的能力,在許多佛教流傳的佳話裏,每能學習人語,及早為帝后趨吉避凶,故漸被視為善解人意的祥鳥。(圖四)至於羔羊,素來是中國古代祭祀的好物,因個人之獻羊而得神的恩澤,故青銅時代常以羊首為圖文,把「羊」與「祥」之意相混。(圖五)第三隻是孔雀,其特徵在頭帶花冠,當孔雀開屏,便是祥瑞到來之兆,故玄鳥朝賀的身份,又常與鳳凰之類相近,展現皇室祥和之象。(圖六)第四隻為亦獅亦虎的瑞獸,上古中國的玉器中普遍發現螭虎一類的圖紋,四時方位中西方白虎也是重要的瑞獸之一。延至中古,獅子又從西域傳入,加上佛說上獅子悟道,增加了牠的靈驗和能力。以後,在唐宋元明清的坊宅門前,皆雕獅子作辟邪之吉祥物,鎮墓之獸亦以雙獅為不二之選。(圖七)觀此可知,四神之資,到了唐代不獨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舉凡對李唐皇室作出貢獻,在佛說之中產生巨大護蔭,帶來吉祥效應的靈物,均可歸入箇中的大家庭,形成兼收並畜的民俗傳統。

圖四:唐代鳥獸紋沙金碗外壁的鸚鵡紋
圖四:唐代鳥獸紋沙金碗外壁的鸚鵡紋

圖五:唐代鳥獸紋沙金碗外壁的羊紋
圖五:唐代鳥獸紋沙金碗外壁的羊紋

圖六:唐代鳥獸紋沙金碗外壁的孔雀紋
圖六:唐代鳥獸紋沙金碗外壁的孔雀紋

圖七:唐代鳥獸紋沙金碗外壁的獅子紋
圖七:唐代鳥獸紋沙金碗外壁的獅子紋

無獨有偶,政治上唐太宗的「貞觀之治」,唐玄宗的「開元之治」,皆把統治者的勵精圖治推向新的台階。出身「關隴集團」的李唐皇室,在貴族血液的驅使下,致力標榜大唐的文治武功,亟欲從實際的道家方術中找到長生不死的秘訣。長期使用金盤、金杯、金碗以延年益壽,在現代眼光固屬迷信,惟於中古唐代是帝王堅實的信仰。歷史學者已疑太宗晚年因服方藥而身故,玄宗崇尚飛簷穿壁、百歲不死的道士也明載於不少唐人筆記之中。它解釋了唐代前期金銀器盛極一時的原因,是由於上有好者,繼由社會官貴爭相仿效。而且,皇室把這種延壽祈福的思想行為,廣泛推拓為各種吉儀、禮儀的御用器物。香港古月堂的唐代獸鳥紋沙金碗是否當中之物,凡此遺下更多的歷史想像,供欣賞者玩味。

趙雨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