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周非常忙碌和充實，先盡地主之誼接待老朋友，然後再來到台灣參加一頓Nvidia（美：NVDA）老闆黃仁勳招待投資者的午宴。
摩根士丹利前亞洲區主席羅奇到港後再提的香港「玩完論」，與早前並無甚分別，本欄上周已詳細分析過，現在就毋須重複。
我只想指出數點事實，首先大家以為羅奇提出香港「玩完論」，港府作出頗強烈反應，因此有人甚至懷疑他能否入境。幸而中國仍是一個有氣度的泱泱大國，根據公開資料可見，羅奇此行是先到北京，參與了多個論壇和公開活動，然後才轉飛香港。雖然羅奇表示對今年3月參與北京中國發展高層論壇時，24年來首次被「封咪」禁言，非常不滿和失望，但明顯中國仍歡迎他繼續來訪，據可靠消息透露，中央仍非常重視他具影響力的觀點和言論。
羅奇戲言「特朗普勝出搬回香港」
其實跟所有人一樣，羅奇真正擔心的是中美在貿易、金融、科技和外交等各方面的「forever war」（永久冷戰），逐漸意內或意外地演變成「熱戰」。他頗公平地指出美國也須承擔很大責任，自己儲蓄和投資不足，就反而責備中國違法傾銷出口，摧毁大量美國製造業，更漠視WTO，大增關稅。但美國貿赤仍然龐大，只不過減少了從中國進口，改為從墨西哥和越南等地方進口。尤其在電動車（EV）、鋰電池和光伏等綠色科技，羅奇認為絕無「產能過剩」問題，因為氣侯變化危機日益嚴重，全球人類有責，既然美國在綠色科技即使有補貼，仍毫無競爭力，所以從中國進口是非常合理的。
我認同羅奇部分對香港的擔憂，但並不贊成他的「玩完」結論。他也坦白承認仍深愛香港，他的言論目的並非「睇死」香港，而是一個「wakeup call」。他甚至說如特朗普大選勝出，他將考慮搬回香港！暫只是句戲言，如成真，也未必是壞事！
黃仁勳衣錦還鄉 在台引起轟動
周二匆忙趕來台北，今周Computex，全城非常熱鬧，據說入場人數比去年翻了一倍多，這才是盛事經濟！過去10年，其實Computex一直走下坡，人數愈來愈少，非常冷清，大企業CEO更加絕少出現。鋒芒都輸給了美國的CES，甚至有段時間在上海舉行的亞洲CES（已停辦）。但自從去年Nvidia老闆黃仁勳現身，Computex就翻生了！今年更盛大，除黃仁勳外，他的表外甥女，AMD CEO 蘇姿丰、Intel CEO Pat Gelsinger、Qualcomm CEO Cristiano Amon和ARM CEO Rene Haas等都來了，還爭排名和出場次序。Nvidia索性另外租場地做展覽，更在台大體育館提前一晚舉行Keynote演說。
黃仁勳帶同太太和家人，早在上月底已到台灣，逗留了近兩周。不止衣錦還鄉，還表現得非常不忘本，化身旅遊大使，到處幫襯的不同餐廳和小店，都馬上爆紅，只是通化夜市的「阿婆水果檔」，他就已不知提了多少次。他每次到台灣，幾乎都第一時間拜訪「大恩人」張忠謀，今年更約同台灣首富林百里（算是香港人）共進晚餐和逛夜市。最震撼新聞是他宣布將在台灣建立一個大型設計中心，估計將招聘最少1000個工程師。全省各縣市馬上你爭我奪這個超火爆項目。
台灣近年經濟股市不錯
本來台灣近年經濟已不錯，今年預期GDP增長約3.5%，通脹溫和只約2%，股市就更當然不斷創新高。近年台積電（美：TSM）全島周圍建廠，再加大量資金從大陸回流，導致各地房價飈升。現在再來個Nvidia大項目，不止房價必再升，更必弄出更嚴重的電力和人才荒！
全球華人首富請客，所有客人都早到迎接Jensen（黃仁勳之洋名）！聞名不如見面，真人跟上鏡差不多，黑皮褸加黑T黑牛仔褲，一頭灰白銀髮，保養得很不錯，明顯經常運動，怪不得很多人說他看上來像40歲。一下車粉絲蜂擁而上，爭取selfie和簽名，保安人數遠超3月時在Mar-a-lago見到特朗普的保安排場，有人說風頭甚或超過Taylor Swift！他真的非常親民，不厭其煩，滿臉笑容地與每個人拍照聊天，更開玩笑說不會再在T-shirt胸口簽名。只進場已花了近半個小時，入餐廳後就開始演講，完畢再來Q&A，然後才坐下來用餐，之後再來一輪簽名，整天說他有大把時間，總共應酬了我們3個小時！
曾3次瀕臨破產 非少年得志
明顯Jensen性格比較其他科技界超級富豪如Elon Musk和Mark Zuckerberg等，「正常」很多，可說一點架子都沒有，講話主要英文，但不時加插幾句很正宗的國語和閩南話。為何他如此「踏實」呢？我認為有幾個解釋，首先是華人文化和家庭教育背景。我自己出身工程，從前有很多台灣同事，更有朋友是他舊同事，感覺上，他與其他留美的華人工程師性格很相似，都很有禮貌，待人友善和比較直率，當然他的野心和成就，都遠超所有其他人。另外就是他做硬件的，過去30多年，科技焦點都在軟件，雖然30出頭已創業，但並非一帆風順，他也承認3次瀕臨破產。所以雖早已是個富翁，但真正上位成為全球科技界超級明星，都只是最近幾年的事，與Zuckerberg、Musk和Bezos等的少年得志，心路歷程很不一樣。
鬥心很強 想打敗AMD等對手
他講話重點仍然是AI、科技，和他自己公司的各方面優勢，包括CUDA和NVLink。他說Nvidia絕非只是一家銷售快速GPU晶片的「accelerator」（加速器），Nvidia是一個幫助所有客戶增加效率，加快「start time」（起步時間），增加「up time」（運作時間），和提升「through put」（生產率）的「accelerating platform」（加速平台），因此客人可馬上增加收入，減少成本，更會為客户帶來新客人，最後賺得更多錢！他的鬥心仍很強，明顯想盡力打敗AMD和其他設計ASIC的對手，所以連Blackwell都仍未投產，就已宣布下一代的Rubin超級電腦，他甚至建議所有人停止再購買新的CPU，因為已無什麼進步空間。Nvidia宣布與Mediatek合作設計AI PC的ARM based SoC（Qualcom已開始），試圖打破Intel和AMD，在PC端的壟斷。
半導體板塊市值首超越軟件板塊
他更預言未來只有最大型，上數十甚至過百萬億parameters的LLM才值錢，只數十億的小LLM將變為極低價值甚至免費的「commodity」（大宗商品）。他認為實體世界的AI Robots商機無限，但困難很多，既要遵守物理定律，需要大量數據和「reinforcement learning with human feedback」（重複訓練加人類反饋），更不容許「hallucination」（幻覺）。他亦對AI較樂觀，認為將改變工作，但整體將增加就業，亦着重人類優先，甚至放在樹木、水和空氣之上（頗unwoke）。
周三Nvidia市值升越3萬億美元市值，且超過Apple（美：AAPL），成為全球第二大市值公司，上周半導體板塊市值，亦首次超越軟件板塊。
避開任何政客 政治觸覺不錯
有人問到台灣夾在中美角力中間，Nvidia如何處理此風險？Jensen先表示贊成「Diversity and Redundancy」（分散和後備）的重要，但最後仍承認台灣在AI生態圈的獨特重要性。他更讚揚台灣供應商與Nvidia的30年合作和友誼。他甚至直言認為TSMC價格太便宜，支持他們提價。此話一出，席上所有投資者為之動容，紛紛有所反應，不少人馬上下單購入，部分更狼狽急冚短倉。TSMC股價應聲而上，周四更升至歷史新高。Musk喜愛插手政治，Tesla、X、Starlink和SpaceX等，都成為他增加政治影響力的工具。Jensen影響力當然也不小，Nvidia晶片更是整個AI革命的核心，但他無意成為一個政治人物。今次在台灣完全避開與任何政客見面。他的政治觸覺也不錯，用膳餐廳名菜是北京烤鴨，開始時他叫它「北京烤鴨」，後來就改口只稱「烤鴨」。
有些台灣評論員認為Jensen愛家鄉，靠近台灣是英明決定。他們號稱Tesla原來部分電池技術來自台灣，但Musk有眼無珠，後來選擇靠近大陸，技術被「偷掉」，開始輸給中國，股價即一蹶不振。我不認同事情這麽簡單，首先Nvidia極想繼續在中國做生意，每次美國宣布新的AI晶片出口限制，Nvidia必馬上宣布為中國市場度身訂做的新晶片。他更警告美國政府，如管得太嚴，只會逼中國更努力突破制裁瓶頸。其實整個硬件世界，華人工程師佔比超高（軟件較多不同人種），即使不是中國大陸籍，但他們大都認同中國文化，和不介意在大陸工作和做生意。而Musk實在非常需要中國EV市場和低廉高質生產力，如當年沒有投資中國，或許Tesla根本不能發展起來，甚至已破產了。
中國發展半導體 應確保長期可持續
見完世界第一紅人後的最重要感受是，他雖是AI革命重要推手，但他的演說並無過度抽象和理想化，更無宗教式般造「神」宏願！他腳踏實地，最看重的仍是員工、客人和合作伙伴的利益，亦非常實際地看重企業效率和盈利。
中國銳意發展新質生產力，利用大量工業政策，甚至不管市場供求規律，企業效率和盈利，只顧極速發展「新三樣」，發展半導體的決心，更有如當年「只要原子，不要褲子」般堅強。國家安全固然重要，但企業ROE和TFP、盈利增長，和股市呈現與GDP增長匹配的健康長期上升趨勢，也非常重要，更是確保長期發展可持續性的唯一方法。必須找方法令到年輕人感覺到希望和加強創業精神，看到大量事業發展機會，才可大力幫助國家發展，在AI和其他範疇作出貢獻！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