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幻想 避免戰爭

這一回合的習拜會,拜登是「有備而來」,對華競爭策略和方案俱備,都是以削弱、壓制中國為目標。在這樣的狀態下跟中國領導人會談,試問又可以談出什麼結果?

(編按:本文寫於習拜會前夕。)

習近平主席與拜登總統在美國三藩市召開的APEC(亞太經濟合作組織)會議期間舉行峰會。對於這次領袖峰會的期望,評論界一致看淡,認為會面不會帶來任何重要成果,頂多只是兩國元首面對面溝通,有助緩和緊張關係。媒體引述白宮國安會高級官員稱,美方目標是管理競爭、防止衝突的負面風險,並確保溝通渠道開放。

至於新華社則從上周四起連續5天發表「推動中美關係回歸正軌」系列評論,指「中美關係是全世界最重要的雙邊關係」,兩國「經濟互補性遠大於競爭性」,「雙方可以彼此成就」,中美應「堅持對話不對抗」。

習拜會議題甚多 務實範疇料可取成績

中美在多個議題上仍頻頻交鋒,而美國總統大選也逐漸拉開序幕,拜登爭取連任,很難在對華立場上讓步。然而世局難測,以巴衝突再起,中東戰雲密布,以色列哈馬斯戰爭可能蔓延,影響國際權力平衡。《華爾街日報》上月中的報道直指,美國因中東戰火而分心,中國、俄羅斯和伊朗都各有盤算,希望藉機打擊美國為首的國際體系。

以巴戰事曠日持久,美國和西方國家的注意力將從俄烏戰爭轉移到中東,對俄國有利;伊朗則是美國宿敵。對華府來說,唯一可以溝通、又有能力左右當前大局的,只有中國。

形勢比人強,中國在區內跟巴勒斯坦、海灣國家、土耳其、伊朗等都保持友好關係;美國則只有一個鐵桿兄弟以色列。為緩和目前中東局勢,美國需爭取中國合作和支持。

中美在多個議題上仍頻頻交鋒。(亞新社)
中美在多個議題上仍頻頻交鋒。(亞新社)

從歷史看兩國關係

習拜會要談的,中東局勢只是其中一項。台灣問題、貿易戰、俄烏戰局、南海問題等,議題甚多,但能夠取得一些成績的,應該都屬於「務實」的議題,例如恢復貿易和軍事交流;在不涉及敏感高科技的貿易項目,相信中美會恢復正常交易,例如農產品(習拜會前夕中國向美購買逾100萬噸大豆)。媒體也預告,習拜會之後兩國將重新開展軍事交流。至於氣候變化等敏感度低的議題,也有望進一步合作。

要「預測」中美關係走向,不妨從歷史入手,汲取經驗教訓。

中美關係跌入谷底,對上一次應是「八九六四」後。當年美國宣布對華實施經濟制裁,而隨着蘇聯於1991年12月解體,中國失去了「協助美國牽制蘇聯」的作用,華府於是步步進逼,將人權與對華最惠國待遇掛鈎。到1995年李登輝訪美,中美關係跌至建交以來最低點。

雙邊關係的轉機,是2001年9月美國發生「9.11」恐襲,中國抓住機會與美國合作全力反恐,譴責「所有恐怖主義暴力」。同年10月美國時任總統布殊訪華,高調宣稱美國不再視中國為「戰略競爭者」,反而要跟中國建立「建設性的合作關係」。2008年美國爆發金融海嘯,聯儲局不惜以「印銀紙」(量化寬鬆)方式救市;中國則「從旁協助」,以4萬億人民幣刺激經濟。當時內地媒體指「溫家寶總理稱中國準備與各國一起救市」,言下之意是配合美國「放水」,令全球經濟不至陷入一場大衰退。

短暫的蜜月期維持了約10年。隨着美國的反恐國策逐步淡出(2001年推翻阿富汗塔利班政府、2011年5月擊殺蓋達組織領袖拉登),華府不再視恐怖主義為主要威脅。奧巴馬總統於2011年11月APEC峰會上,提出「亞太再平衡戰略」(也有稱之為「重返亞洲」)。當時有美國學者把中美關係稱為「G2」(兩國集團),其重要性超過了美國跟傳統盟友組成的G7(七國集團)。2012年5月中美舉行第四輪戰略與經濟對話,中方首次提出中美兩國「C2」新概念。C2 是指協調(coordination)、合作(cooperation),有別於學者提出的G2。這些「概念」上的倡議,背後反映的是中美都開始視對方為唯一的主要競爭對手。

2013年6月習近平與奧巴馬在加州安納伯格莊園會談,中方提出「新型大國關係」概念,表示願意跟美國在「不衝突、不對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贏」基礎上合作,解決包括伊朗、朝鮮等國家的核武談判問題;但建議未獲美方積極回應。

到2015年,中國推動一帶一路發展策略,建立亞投行,在國內提出「中國製造2025」,全方位內外推進,令美國意識到中國正準備全力提升自己的國際影響力至一個新階段,並隱隱然在現行國際體系上挑戰美國地位(在世銀、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之外另建亞投行),中美關係由此轉向緊張。

2016年11月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對華政策開始大轉向,揭幕戰是2018年3月發動貿易戰,美方宣布對進口的鋼鐵和鋁產品分別徵25%及10%關稅;2019年5月,美國商務部把華為及70家附屬公司納入貿易黑名單。

中美關係在習近平與奧巴馬任內開始發生改變。(亞新社)
中美關係在習近平與奧巴馬任內開始發生改變。(亞新社)

美對華「舊約」告終 雙方揭「新約」一頁

到2018年10月4日,時任副總統彭斯在哈德遜研究所就美國政府的中國政策發表長篇演說,指中美貿易爭端、南海問題、台灣問題、中國的高壓和監控政策,令美國「曾期待中國成為自由國家」的希望落空。彭斯的演講,為美國對華政策大轉向、跟中國走上全面對抗,提供了最全面、最徹底的「解釋」,可視之為1978年中美建交後,美對華關係的「舊約」已屆終章,中美關係揭開「新約」一頁。過去能夠穩定雙邊關係的支柱大多已告崩塌,雙方都在摸索一套能夠穩住兩國關係的新架構。

特朗普、彭斯一屆政府的對華政策和論述,並非共和黨「獨有」;到了民主黨拜登上場,針對中國的政策和措施不但沒有緩和,反而變本加厲!

拜登上台後,延續特朗普政府把中國視為「戰略競爭對手」的政策,並進一步加強對華戰略競爭:美國國安戰略報告稱「中國是唯一一個既有重塑國際秩序意圖的競爭者,也擁有經濟、外交、軍事和科技力量推進這一目標的國家」。從2022年開始,美國在軍事、科技、地緣政治方面,開始跟中國開展全面競爭。

特朗普年代的貿易戰,以及鼓勵生產線返回美國、逐步減少對華依賴,被解讀為跟中國全面「脫鈎」;但美國國務卿布林肯於2022年5月發表的對華政策演說,提出「投資、協作(align)、競爭」為主要內容的對華新戰略,強調美國對華不是脫鈎,而是「去風險化」!

至於美國跟中國的關係,美方聲稱不尋求同中國發生衝突或爆發新冷戰,但美方卻積極調動資源和加強與盟友合作跟中國抗衡,「塑造」中國所處的戰略環境。這一套對華戰略思維,已納入去年10月發表的美國國安戰略文件。

相比特朗普政府的霸權欺凌,拜登政府表面上較溫和、務實,但其實他上任以來對華政策的針鋒相對、壓迫封殺,一點都不比特朗普政府弱。而且因懂得調動和整合跟盟國的合作,拜登一系列對華政策對中國的殺傷力其實更強,而且影響更深遠。

在戰略層面,拜登任內先後公布《印太戰略》、《國安戰略》;軍事方面有《國防戰略》、《核態勢評估》、《導彈防禦評估》;產業和經濟方面有《國家先進製造業戰略》、《美國競爭法案》、《晶片與科學法案》、《通脹削減法案》等,矛頭全部都對準中國!

聯盟方面,拜登政府創建了多個組合,主要用作對華戰略競爭工具,包括三邊安全伙伴關係(AUKUS)、四方安全對話(QUAD)、印太經濟框架(IPEF)、晶片四方聯盟(Chip 4)、美國歐盟貿易和技術委員會(TTC)等。這些組合也是以中國為假想敵,而且在地緣政治上形成一個對華包圍圈。

拜登政府創建了多個組合,主要用作對華戰略競爭工具。圖為QUAD成員國會晤。(亞新社)
拜登政府創建了多個組合,主要用作對華戰略競爭工具。圖為QUAD成員國會晤。(亞新社)

談談打打 將是中美關係新常態

由此可見,拜登政府上台後,美方對華政策從戰略思維到國防、產業、科技等方面,都制定了針對中國的政策文件;至於盟友方面,美國動員、拉攏地區上的盟國組成不同架構,加強了美國抗衡中國的實力。這些都是特朗普政府年代沒有做,但拜登政府卻努力地做,而且做得相當「成功」!可見這一回合的習拜會,拜登是「有備而來」,對華競爭策略和方案俱備,都是以削弱、壓制中國為目標。在這樣的狀態下跟中國領導人會談,試問又可以談出什麼結果?

對當前中美關係,我們不必存有任何幻想;談談打打(打貿易戰、科技戰),將是中美關係「新常態」。而在台灣問題上,美國將會不斷測試中國底線。正如俄烏戰爭事前沒有任何一方希望開戰,惟事實卻是,戰爭最後都無可避免發生。台海局勢是否正在走上同一條路?對中美關係的最大「期望」,也許只在避免戰爭爆發!

原刊於《明報》,本社友作者授權轉載。

陳景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