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屆中小學朗誦節誦材中有一首新詩《深笑》,是詩人林徽因之作。初讀即被詩題吸引:笑?深笑?何故?想起徐志摩《再別康橋》的深意,預感詩中必另有深意。為此深究了一下,收益匪淺,待與同好者分享。
原作:
深笑 林徽因是誰笑得那麼甜,那麼深,那樣圓轉?一串一串明珠大小閃着光亮,迸出天真!清泉底浮動,泛流到水面上,燦爛,分散!是誰笑得好花兒開了一朵?那樣輕盈,不驚起誰。細香無意中,隨着風過,拂在短牆,絲絲在斜陽前掛着留戀。是誰笑成這百層塔高聳,讓不知名鳥雀來盤旋?是誰笑成這萬千個風鈴的轉動,從每一層玻璃的簷邊搖上雲天?
如按一般的解讀,有詩評:「笑,是人類最美的符號,《深笑》高度展現了這種人性的純美。第一層,笑甜,深,圓轉而又天真;第二層,笑輕盈,無意;第三層,笑清脆悦耳,直上雲天。詩人輕輕地吟唱,化無形為有形,變抽象為具體,讓笑遍佈人間的每一個角落。」
這樣的解讀可謂清晰易懂,但對誦讀者來說很難變抽象為具體。大師王維國先生言:「詞以境界為最上。」並述:「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詩人每每作詩,必是針對某事某物某人有感而發,是觸具體的「景」生實在的「情」。那麼是什麼促使林徽因對那個「誰」深為觸動呢?想必決非泛泛而指,實是必有所向。
直到又見譚鍾慶先生《談林徽因的《笑》與《深笑》二詩》,才恍然大悟。文中介紹了林作「笑」詩的由來,源於作者對被徐志摩譽為「美豔迷人的梨渦」的回應。故譚認為:『她透過「笑」這一明快的主題,去寫她自己和徐志摩。』『假如詩人林徽因在1931年9月發表在《新月詩選》上的《笑》是寫她自己純美的笑,那麼,她在1936年1月5日發表在《大公報‧文藝副刊》上的《深笑》便表達了一種純真的笑。這種純真的笑是詩人徐志摩所獨具的。』
譚先生有具體的例證:『梁實秋先生在《關於徐志摩》一文上說:「一個能使四座並歡,並不專靠恭維應酬,他自己須輻射一種力量,使大家感到溫暖,徐志摩便是這樣的一個人。…他有時遲到,舉座奄奄無生氣,他一趕到,像一陣旋風卷來,橫掃四座。又像是一把火炬把每個人的心都點燃,他有說,有笑,有表情,有動作,…弄得大家都歡喜不置。」韓湘眉女士在《志摩最後的一夜》一文裏說:「想起你,未進門來,笑語先聞。一進門後,屋內頓時變熱,連一桌一椅甚至於壁上掛的畫,都從你得了特殊的生氣。」』
這一境界讓我們明白詩中的「甜深圓轉」尤其是「天真」,當然只屬於徐志摩。正是這種笑如清泉的明珠般泛流散發乃感染他人。
『林徽因進一步追問:「是誰笑得好花兒開了一朵?」這是她的第二個問題。』為此譚先生又述說了一段「古」,一天徐探望病中的林:『黃昏的斜陽拂落在雙清林家的斷牆上,微風飄過斷牆與斷牆旁的紫藤花,帶來了陣陣的輕香,徐志摩靜靜地佇立在斜陽下,凝神默視良久不語,過後他告訴林徽因,他要描寫那牆上向晚的豔陽和剛剛入秋的藤蘿。下山之後,徐志摩寫了一封信給山上的林徽因,信末還特別提到:「我還牽記妳家矮牆上的豔陽。」信裏還附上了《你去》一詩。林徽因說的「笑得好花兒開了一朵」正指《你去》這一首詩言。』
如此的「好花兒」必引得林徽音會心的笑,更會感受到徐志摩內心深情的笑意。我們也領會了其中的境界:「輕盈細香風過斜陽」以及「留戀」。
(曾有人詢問:「是誰笑得好花兒開了一朵?」斷句在「笑得好/花兒」還是「笑得/好花兒」? 至此自然解答了。)
至於笑成高聳的百層塔的形容,是來自徐志摩畢生對中國新詩開創的貢獻。譚先生介紹:『在他的短短的11年的詩歌創作生涯中,他真的做到了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那般義無反顧地勇往直前。正因為他全力的投入,一本詩集接一本詩集的印出,所以,當時新詩創作便很快地以徐志摩為中心,而在他主持的詩刊中,更吸引了許許多多的作家也加入了新詩創作的行列,他本身似乎就是一個高聳的百層塔,讓許許多多的鳥雀繞着這個塔盤旋。「是誰在詩歌創作方面達到了這麼高的成就?」答案是詩人徐志摩的深笑!』
有了這樣深入細緻的析解、生動活潑的例證,當我們誦讀起來就有了清晰的的境界,生動的畫面,從而產生真實的情感。
面對徐志摩旋風火炬橫掃四座般的熱情,誦讀者自然熱情洋溢;面對靜靜佇立凝神默視、濃情釀詩會心微笑,誦讀者自然會深情輕柔;當面對開創中國新詩的一代天驕,怎能不崇敬頌揚呢!於是節奏、重音、語勢以致視象、眼神、形體也自然應運而生。
我想這就是文本解讀對誦讀中拓展創新的意義所在。最後更要向學者譚鍾慶先生深深致意,正是學者們深入細緻的解析作品,才令讀者、誦者茅塞頓開,有幸從文學藝術中享受詩意的快樂!
封面圖片:亞新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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