儼然靜悄悄的教育改革!

疫情持續近3年,網上學習已發展成常態,師生逐漸適應於線下與網上混合模式的教學方式。或許網上學習面對著挑戰,但也因此讓我們看到在疫情中學校和教師艱苦得來新的收穫。

最近在不同場合介紹和分析香港教師在疫情中的種種創新,有本地的,有內地的,但更多是國際的,都引起了不少的興趣。這裏暫且放下有關文化的探討,與讀者分享。這裏且把上周在亞洲開發銀行的報告,濃縮介紹一下。

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前一段時間提出,因為疫情停課,世界上的學生喪失了1826402916679(1萬8000多億)個小時。那是假設「不上課」=「沒有學習」。的確,在很多社會,教師們束手無策。即使在富裕的社會如英、美,較貧困的地區,完全無法上課。沒有電腦、沒有網絡覆蓋;甚至因為無法上學而吃不上午飯。很多地方,網上教學,學生靠的是手機。

香港經歷了非常漫長的疫情停課,自2020年1月25日開始,幾乎3年,還沒有計算2019的短期停課。但是香港比較幸運。硬件──電腦與網絡,不是沒有問題,但是在政府與民間組織的努力之下,問題很快被縮到最小。

基本上不成為一個重要的障礙。這讓學校和教師可以有比較平穩的基礎進行創新的活動。

教師的變化,莫要小覷!

香港教師在疫情下做了什麼?這裏嘗試歸納為以下幾個方面。

一、教師也是學習者,而且是迅速與高效的學習者。香港教師最初難免有點不知所措,但是在短短的幾個星期裏面,就掌握了基本的網課科技。校內的團結、校際的互助,是非常感人的場面。也為後來的種種創新鋪好了路。

二、教師成為科技的掌控着。在疫情以前,香港大概只有15%的學校有電子學習的項目,而且往往是出於大型技術公司的推廣活動。

現在,到一所學校,他們會告訴你手頭有十幾個、幾十個經常用的平台與軟件。教師從大戶的對口客戶變成自為的採購者。

三、教師成為學生學習的設計者,這也許是不自覺地。學生不在身邊,感覺不可控,不再可能講了就假設他們聽了,再假設聽了就是學了。在網上,就要設想,給學生設計一些什麼活動,他們才會真正地學?這個轉變,不可小覷。這是爭取學生自主學習的第一步。否則,我們根本不知道學生每個人是如何學習的。

四、教師是學習群體(learning community)的塑造者。教育的最佳環境,是學生習慣成一個學習群體。現在不少教師利用線上的方便,讓學生在網上互動,互相啟發、互相學習、互相評卷、互通情意……

把實體課堂上傳統的「師生」互動,變成威力龐大的「生生」互動。也可以把習慣採用的「小組學習」常規化。

疫情之下,突然轉變為線上學習讓教師措手不及。但也藉此突破固有的教育方式。(Shutterstock)
疫情之下,突然轉變為線上學習讓教師措手不及。但也藉此突破固有的教育方式。(Shutterstock)

五、教師是學習時空的調度者。由於網上的方便,學生群體的大小,不受教室大小的限制;也不必照顧學生轉移地點的不便。大班、小班、合班、分組……可以調度自如。這就把原來實體教室的時空,一下子擴大和靈活了許多。打破了「一間教室,一班上課」本來不必要的規限。進一步發展,跨年齡的組合,也將變得容易。

六、教師開闢了個別關懷學生的新途徑。與一般猜想相反,線上上課,反而可以讓教師更加了解學生的個別情況。許多教師,在網上注意到個別學生的特殊情況,於是做個別交談。也有教師開始了網上家訪,恢復了久違了的教師工作,也親身認識了社會的貧富懸殊。也有很多教師,尤其是年輕的教師,與學生結成線上群組,成為學生的忘年朋友。

七、教師的共同目標更加明顯。網上的教學,其靈活性誘發了不斷的創新,也導致教師之間的連續密切合作。許多教師反映,疫情停課以來,校內氣氛更加融洽了。在不斷的共同努力開發新路的過程中,年長的與年輕的、上級與下級、資深的與新進的,界線趨向模糊。

八、教師成為家長的合作夥伴。網上學習,少不了家長的參與。不少學校開設了家長的研討、培訓、輔導,共同探討學生在家學習的特點、重點、難點。形成了新的家校合作氛圍。也讓家長從對立、監察、埋怨,轉而成為學生學習的親密戰友。這是在以前不容易做到的。

也有一些方面,並不與科技有直接關係,但卻在疫情停課期間發生了:

九、學校是學生體驗學習的橋樑。香港的特色之一,是社會上不少機構與組織,與學校合作,提供在社會上的體驗學習。這些學習,為學生提供了另類的學習經歷,打開了他們的眼界,弱化了成績的無形枷鎖。雖然疫情不退,間或嚴峻,有報道去年一年間,全港應用學習(體驗學習)的規模,增長了4.5倍。

這都是在帶着口罩的情形下發生的。外地的朋友無法理解。

學校的變化,指向未來!

十、學校是學生服務社區的中心。很多學校,很自覺地把服務社區作為學生的學習活動。其中為長者服務最為普遍。在疫情期間,反而不斷增長。訪問過一所學校,把學校周圓1.5公里的地方,作為學校的學習園地。當地的水、空氣、長者、商業、娛樂……都是學習和服務的對象,包含科學、經濟、語文……等的實踐和學習。這樣的學校,自覺自動地,把自己看成是本區的一個綜合性中心。

十一、學校不斷出現學生自發自理的項目,甚至課程。普遍的是在校內飼養動物、培育植物、建立生態圈。也有學生自己設計的失明人的項目、校內商店、校內茶座,更不用說各式各樣的自製樂器、社區美化、長者用具、地區媒體……等等。看到的時候不禁驚嘆,回顧數一數,不無震撼。

十二、學校成為情意學習的園地。香港學校的情意學習,門類繁多,無法勝數。在疫情中,開始也許是關心學生長期宅家而憂鬱,但是逐漸成為學校的風氣,大部分學校都有某種程度的情意方面的學習。一些有長遠歷史的教會學校,在傳統的德育之上,也會加上新的情意元素。情意學習在全球興起,但是如此大面積地覆蓋幾乎所有學校,甚為少有。

教育會因時代和環境不斷改變,但都需以學生需求為最先決條件。(Shutterstock)
教育會因時代和環境不斷改變,但都需以學生需求為最先決條件。(Shutterstock)

如此變化,如何發生?

以上的羅列,在國際朋友中引起不少興趣。筆者自忖沒有誇張,也沒有誇大。但也引來一些很有意思的疑問:

之一,「這些都是在疫情中出現的,疫情過後會不會又消亡?」這也是筆者目前最關心的。也希望校長們和老師們也認真地想一想。疫情總會過去,是否就回到疫情以前?

筆者上面的羅列,不在乎香港自誇,而在於讓我們看到在疫情中艱苦得來的收穫,需要非常珍惜,絕對不要輕易放棄。提防放棄的方法之一,是乘勝追擊,繼續發展。千萬不要輕信「疫情已過,不要再搞了!」之類的胡言。

之二,「這實際上是一場靜悄悄的教育改革!但既非自上而下,又非自下而上。這是怎樣發生的?也許是一種未來的改革形態。」這問題很有深度。的確,這場疫情,改變了教育界很多固有的信念、思路和方法;出現了一些疫前無法想像的新局面。堪稱一場深刻的教育改革。但是種種變化,沒有預設的目標,也沒有具體的規劃。

自然而然地,在校本發展的框架之內,遍地開花;但又自然而然地,彷彿有默契地,匯聚到一個總體的方向。這是什麼模式?還需推敲。

以上這些變化,其實都是擁抱未來的必須。筆者在報告的概括是:

初心:學生的前途攸關,不能再關在學歷的牢籠。

遠景:分數是短暫的,教育影響以後幾十年。

思維:辦同一件事,有許多新的辦法。

心態:社會變了,要離開舒適圈。

方法:逐步嘗試,探索前進。

關鍵:把學習還給學生。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程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