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本社編輯部為饗讀者，特意採訪摘錄2015年香港書展精采講座。「閱讀 : 傳统與未來的爭持」為書展「兒童及青年閱讀系列」活動，由香港親子閱讀書會副會長孫慧玲女士主持，救恩學校小學部校長梁淑貞女士、助理校長區翰霖先生、灼見名家傳媒社長及行政總裁文灼非先生、優質圖書館網絡創會會長呂志剛先生及迦密主恩中學學生李雪穎同學參與是次討論，以下為各人發言全文：
孫慧玲：21世紀，我們都知道是知識經濟時代，網絡和數碼化勢不可擋。Whatsapp傳來傳去，經常有人問傳的東西是真還是假。網上傳播來勢洶洶，閱讀和學習模式難免轉變。以下我們請《灼見名家》社長文灼非先生，和我們分析出版趨勢如何，閱讀的精髓又如何轉變。
閱讀習慣傾向新媒體
文灼非：多謝孫旅長。她是我師姐，也是很傑出的教學工作者、作家、親子專家，很關心小孩子成長、閱讀、如何在健康環境下吸收資訊。上星期我們開會，討論今天的話題、分工，她着我先分享身為傳媒人，這20多年所見閱讀生態的轉變。在此我想先做個統計。請問誰還願意付款買報紙？請舉手──有四位。不買報紙，看免費報有幾多位？──這樣便多了很多。不看報紙、只看網上版的，又有幾多位？──又多了一點。年輕人不想看報紙，怕弄髒手；網上閱讀簡單快捷。還願意付款買雜誌，又有幾多位呢？──不過不失。
最近一份周刊想放棄印刷版，轉為網上版，有兩個月過渡期，看看情況如何。這份雜誌創刊時，我曾在那裏工作，看到它25年的轉變。由每周銷售量10多萬，到現在只有5、6萬，廣告也一直減少。它曾經咤叱風雲、主導市場，行銷北美、東南亞，最終落得如此下場，到底發生什麼事呢？讀者只看網上雜誌的，有幾多位？定期買書的，又有多少位？書展能吸引到愛書的人。但是否一年只來一次書展買書的呢？書展也變成出版社一年一度大清貨，讀者也方便，可以買夠一年的閱讀量。
現在香港書店的經營也很艱難，肯去書店買書的人，比以前少了很多，除了教科書，因為這是必購的。為了孩子，家長沒有選擇，也沒有網上版。亦有些書店多賣禮物、紀念品、文具，這是維持生意額的方法。
在座是否所有人也透過手機看信息或文章？──一半一半，原來還有人是傳統閱讀的擁護者。現在手機像生命一部分，每天起床首先不是刷牙洗臉，而是先看手機有沒有緊急的事情要處理，順便檢查電郵。
有一個統計顯示，牙刷銷量下降，手機銷量增加，是因為現在的人起床都不急於刷牙，先看手機，影響了牙刷銷量。這是個很有趣的說法。大家離不開手機，睡覺也放在床邊，其實會影響睡眠。有些人令手機遠離睡房，因為電話的光會影響身體，睡不好可能與手機有關。現代人跟手機形影不離，遺失了手機很麻煩，須要第一時間要補回和更新電話資料。這是很痛苦的，我試過遺失手機，像世界末日。現在沒有日記，只靠雲端，若沒有備份的話，什麼也沒有了。
剛才的小小統計，知道大家的閱讀習慣傾向新媒體，傳統媒體漸趨衰落。我1990年正式入行，20多年來，都在傳統媒體工作，只偶爾在電台做節目，主要仍印刷媒體服務。先是在一份周刊做政治記者，採訪名人、學者、專家，採訪完便寫稿。當時仍用原稿紙，電腦還不很普及。後來，獲晉升到一份新辦的教育雜誌當創刊總編輯，是一份月刊，給教師看的，頗有意思。不過這個集團金錢掛帥，初初是贈閱的，後來改為訂閱，到發覺老師不太願意訂閱，辦了一年左右就結束了。那份雜誌頗有理想，是和教協合作的，所有教協的會員都會收到。
「現在閱讀傳統媒體時也千萬不要盡信，須要留意數字、內容有否出錯。」──文灼非
傳統媒體的工作流程成往事
我由周刊到月刊，再到日報。1992年去了《信報》工作。這是一份日報，我負責中港台的評論版，編、採、寫、審稿，全部都要親自做，由下午工作到凌晨一至兩點。當時我還在香港中文大學讀碩士，每周有幾天早上上學，然後在大學約稿、見作者、採訪。回公司後發稿、改稿、審稿，有錯便要再改。當年《信報》有自設的印刷廠，還有工人負責執字粒，有個執字房。老闆林行止的字跡一般人不好辨認，但工人都很熟悉他的筆跡，很快執好字，然後給校對、編輯、總編輯看。這是傳統媒體典型的流程，都已經成為過去了。我在《信報》做了八、九年後，到美國史丹福大學進修了一年，2001年底回來後接掌了《信報財經月刊》總編輯的職位。
我從周刊、月刊、報紙又回到月刊，月刊的要求是內容具深度、權威、有分量，讀者才願意每個月付幾十塊買來看。怎樣令讀者買你這本雜誌，是內容，content is king。內容不好、封面沒什麼吸引力的話，便會滯銷。所以我們也有市場壓力，雖然做的是很嚴肅的財經月刊。時至今日，《信報財經月刊》仍沒有網上版，只靠印刷版，我在任時最高峰時銷量可以達15000本，訂閱也有2000多，以雜誌來說，成績算相當不錯。前幾年管理層好大喜功，提出加價50%後銷售出現壓力，要用很多方法來維持，但仍不至於像那本周刊般慘淡——（銷量）升得高，跌得快，讀者也走得快，更出現了不同的競爭者爭奪市場。
成立新媒體
兩年前，我做傳統媒體已做了23、24年，2013年決定離開服務了21年的《信報》，成立灼見名家傳媒。為何有這個想法呢？因為我在一個優質媒體工作了20多年，掌握了頗多作者資源，我希望以新的手法呈現給香港甚至全世界讀者──不只局限於香港。傳統媒體則只能以香港為主，只有少量能空郵到各國唐人街；而網絡媒體則連接全世界，可以跳出框框，接受挑戰：從傳統媒體跳到代表未來的網絡世界。
灼見名家，意指內容有真知灼見。目前網絡資訊那麼多，如何選擇？哪些好，哪些不好，哪些真，哪些假？我們負責把關，所以我們的 Vision（願景）是幫讀者找好的作者，幫作者找好的讀者。一篇文章，需要有好讀者。我們的作者都不錯，有名有姓有履歷，不是隨便起個筆名，在網上喜歡寫什麼便寫什麼，不用負責任。我們的作者，要為自己寫的東西負責任。
2013年10月離開《信報》後，我用大半年時間物色作者。現在已有200多位有份量的作者，我們仍在邀請中。非定期幫我們寫稿的，還有不少，都在大中華地區相當有份量的，願意分享他們的真知灼見。
今年書展的年度作家李歐梵教授是大師級的學者、散文家，也有寫過小說。我認識他多年，去年我請他做訪問，他說已經很少接受訪問，對現在的媒體沒有信心，素質也很參差。他又說，早年在某報寫專欄時，發覺編輯把關功力不足，常出現錯別字和會錯意，他質疑為何傳統媒體會犯這種毛病？
很多時，這關乎編輯的功力、把關能力、與作者的關係。如有疑問，應馬上聯絡作者。現在看傳統媒體，也千萬不要盡信，要留意數字、內容有否錯誤，這要看編輯的功力。灼見名家除了我，還有幾位優秀編輯一起把關，他們都年輕、有心、有幹勁。
新媒體的威力
我們跟李教授做了一個深度訪談。兩個多小時，參與的同學都很高興，之後寫了四篇專訪，一篇是李教授講述他在中大教書的感受，一篇說西九文化區將一事無成，另一篇談香港文化創意產業只是空談，還有一篇說一流大學不需要靠排名。這幾篇文章，透過 Facebook 推出後，不斷獲轉載，可見受眾很喜歡這類型文章。今早我查了一下紀錄，談一流大學那篇有86,000人讀過，25,000人分享到 Facebook。李教授也很驚訝為何會這麼受歡迎。內地、台灣、北美、歐洲也看到。我覺得能堅持做好的東西，自然有人看，千萬不要弄虛作假。另有一篇是林超英寫有關新機場的，也有8萬多人看，1萬人分享。為什麼有那麼多人看呢？這就是新媒體的威力。網站在內地沒有被封鎖，內地和其他香港以外的人，也能看到我們的文章。
最後舉一個例子，去年我們出了一本書，名為《2016年名家預測》，內容涵蓋經濟、投資、政局、運程，找來蔡伯勵、曹仁超等做專訪，印刷了5,000本。後來，覺得是時候放在網上分享，因為印刷的覆蓋率始終有限。我們把曹仁超的訪問分成三篇，其中一篇的題目很吸引：〈年輕人：不要讓500呎綁住你的青春〉。由於能打動年輕人，分享的速度更快，短短兩、三個月便有30多萬人看到，在 Facebook 有60,000個分享，破了我們的紀錄。我想許多傳統媒體也無法達到這個數字，因為內容說中了年輕人的心聲，因為他們也有這個想法。社交媒體是重要渠道，要發放好的東西。早前有一篇散文聲稱作者是香港中文大學沈祖堯校長，分享人生智慧，勸人做人不要太執着。但是，中大的公關很早之前已經發了聲明說文章並非由沈祖堯校長所寫。所以大家要小心分辨網上資訊真偽。我們的網站一直堅持做好把關。
孫慧玲：多謝文先生精彩的分享。廣泛流傳、迅速傳播、網上爆紅，電子力量勢不可擋。電子閱讀器愈來愈先進，發明愈來愈方便，但這是否真的最好呢？社會催谷電子書，出版社也叫我出版電子書，說有些人不看書，尤其是新一代。學校、社會也有同一種聲音。報紙則說，寓學習於玩 App。
曾有調查指出，受訪者使用電子書，一半人是出於環保，不要浪費紙張、保護樹木；一半人因為閱讀方便。有人說家居太小，電子書不佔空間；有人則說電子書方便，隨時可看。未來趨勢既然如此，一定要「入潮入格」，人讀我也讀。人人手上拿電子書，你拿一本書，看似很落後。電子書的版稅，一年不足三位數字。因為售價便宜，所以版稅也很少。
看看電子書的市場，少年、兒童書籍愈來愈多人買。美國既然是龍頭國家，香港會否同樣跟隨呢？電子學習有多方面，如畫畫、閱讀、搜尋資料，也可以溝通、互動。出版社也叫我開設一個 Facebook 帳戶，說作家有 Facebook 帳戶，容易獲選為十大最受歡迎作家，因為能利用網絡號召別人投票，令我也有點心癢。
孩子教養，也有迷思。劍橋學者說嬰兒一出生便要玩平板電腦，但剛出生的嬰兒，看都看不清楚，便要讓他們玩平板電腦嗎？我有一次上網找尋資料，忽然彈出一句「你成年了沒有？」還有「成年按此／未成年按此」。10歲左右的孩子，尤其是男孩，他們一定否認。那些內容不堪入目。青少年上網為了玩遊戲、聊天，第三位才是做功課，第四位是搜集資料。爸媽會問：「還在玩電腦？」孩子會回答：「學校要我找資料。」這裏有成癮的心理問題。到底電子閱讀還是傳統閱讀，對小孩的學習更加有效？
傳統閱讀難以取代
梁淑貞：我跟文先生講的角度比較不同，我是從教育工作者的角度看。這題目正好讓我們檢視學校做了什麼，在紙本書和電子書之間取捨。我個人看了很多相關的研究，也曾在中學、小學和幼稚園工作。現在幼稚園和小學，我開宗明義贊成用紙本書。為什麼呢？先說閱讀的行為。我想大家知道，在學習中，看書很基本，我自己是看很多書的人，過程中可以記下重點，很 dynamic，不是用手指放大就可以。
書有種味道。我有一個閱讀習慣，就是從小很喜歡摺角，那種滿足感很大。學校有很多書，有時達數萬本，正是因為書對於成長很重要。我們買很多很有趣的書，有大，有小，有pop-up，有些是硬的，有些是軟的，有些是參考書，有些可以拿回家，選書過程已是樂趣。而且書的顏色、圖畫、質感、味道、感覺，電子書絕對不能代替。這是人的一種感覺，閱讀本來是一種感受。
第三是加強思維能力，閱讀是不同思維層次的發展，最初可能是媽媽與小朋友看圖、認字，然後像我長女那樣，大學畢業，仍會看很多書和網上資訊。由很簡單的閱讀，到創造力的發展，閱讀幫助很大。
「紙本書是有生命的，會出現細膩美麗的變化。」──梁淑貞校長
剛才孫女士說到一點很好，就是電子閱讀會受到干擾。閱讀需要專注、有耐性、培養習慣和興趣，太多干擾會影響質素。網上看的話，500字左右也不想看。當然比較高素質的，像《灼見名家》的會好一點，但一般看一陣子，便不想看，而且長時間上網，眼睛很累。有一句話：紙本書是有生命的，會出現細膩美麗的變化。有些書本我很喜歡，它們像我的朋友，會介紹給別人，關係很親密。小學兒童圖書有不同類型，有些用布製造，有些能放在浴室裏，很活潑、很有創意的，換作ipad的話很難想像。
我在芬蘭見過一本三角形的書，講述金字塔。我買了回來，就因為它是三角形，很多學生會拿來看。剛才提到閱讀能力的層次，由辨認、分析、綜合、批判思考，一步步上。從教育層面看，需要有齊這類型的書。一年級的同學有圖書教學，與他們學習閱讀策略、如何看書等，這是電子產品做不到的。剛才提到對身體的影響，現時很多小朋友不時肩頸不適。亦有很多研究指，紙本書較受偏愛，液晶體的閱讀比較受抗拒。
網上閱讀市場很大，但紙本閱讀仍大致是主流，有一本書說，電子書好似汽車旅餉，書像家，很真實，可以觸摸，見到它發霉可是仍然很愛它。當然電子書有其優勢，我們都會利用它搜尋資料。但小學三年級前，學習不應該集中於電子書；幼稚園不應有電腦，反而應多點堆積木。
網上閱讀，較適合高年級同學，少量是可以的。它們能發聲，有助搜尋資料，但使用不應太多。在美國，2011年有調查指超過81％的家長認同應使用紙本書。至於電子書，他們認為比較方便。另一個調查，關於家長認為紙本書是否重要，超過80%認為非常重要，完全不重要的只有3％。
Bill Gates 喜歡看紙本書，就算只有五、六頁他也會列印出來看，因為有些效果是科技做不到的。Steve Jobs 曾說，people don’t read anymore。這個有問題，所以書展這麼重要。
香港有個很特別的研究（2011年），指香港學生的閱讀能力全球排名第一，本來很高興，但閱讀興趣排名39，閱讀動力排名45，閱讀信心排名44，對閱讀課堂投入排名42，差不多全球排行也接近榜尾。閱讀能力看似這麼高，閱讀興趣卻那麼小，這是很痛苦的事。如果學校集中培養興趣，紙本書的角色會比電子學習重要很多。
「閱讀 : 傳统與未來的爭持」系列二之一
延伸閱讀：〈以新媒體輔助傳統學習與閱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