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有毒的男子氣概」（toxic masculinity），黑人演員威爾‧史密斯（Will Smith）在今屆奧斯卡金像獎頒獎典禮，向全球電視觀眾做了生動的示範。他衝上台打了嘉賓克里斯‧洛克（Chris Rock）一記響亮的耳光，原因是洛克在插科打諢的時候，拿他患脫髮症妻子的光頭造型開玩笑。
美國人有毒的男子氣概
我看新聞片段，首先留意到的是史密斯的身體語言──不管是走上前打人還是打了人之後返回座位，他都顯得神氣十足和趾高氣揚，走路的姿態是大搖大擺（英文叫”swagger”）。他表現出的不是憤怒，而是傲骨和自負，當中似乎夾雜着男性自尊與黑人自尊。難怪他的兒子事後在社交網站上留言，非常自豪地說：「這就是我們的作風」（”That’s how we do it”）。
我同時留意到史密斯態度的轉變。洛克拿他的太太做「笑材」，史密斯初時的反應是跟其他人一起笑起來。「開得起玩笑」（can take a joke）本來就是演藝人必備的條件。他隨後「變臉」，因為看到坐在旁邊的妻子露出不悅甚至痛苦的表情。換言之，出手動粗的與其說是演員威爾‧史密斯（Will Smith the actor），倒不如說是一個扮演保衛者角色的丈夫（the husband as protector）。
如此赤裸裸地將美國人的有毒男子氣概向世人展示，「臉上被呼巴掌」的何止是一個黑人諧星，而是整個美國社會。可是，很諷刺，也很可悲，不足一個小時後史密斯上台領最佳男主角獎，並聲淚俱下地發表要保衛家庭的得獎感言，全場竟然起立鼓掌。可見中毒的不止史密斯一人。
若說希臘悲劇的根源是主角的傲慢，美國悲劇的根源就是它有毒的男子氣概。兩年前世紀病毒來襲，疫情嚴重，但很多美國人仍然選擇不戴口罩，因為這有損他們的硬漢形象。時任總統特朗普以滿不在乎的態度冷待百年一遇的大流行病，確診前兩天還在電視廣播的總統大選辯論中取笑對手拜登「與口罩共存」。如此膽大妄為，無非是要證明自己一無所懼，是男人中的「老大哥」（alpha male）。
美國男性奉行的森林法律
美國自視為「牛仔國家」（cowboy country），典型的「牛仔本色」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美國人稱之為”cool under fire”。既是牛仔，就必然對口罩說不。這個自我形象已經令幾十萬人賠上性命，說美國人男子氣概的毒性比新冠肺炎更致命，並非言過其實。
從「逞強」到逞兇有時只是一步之遙。美國的校園欺凌和大規模槍擊事件惡名昭彰，因為弱肉強食是有毒男子氣概的核心價值。不管在校園還是工作間，家庭抑或社會，美國的男性都奉行「我不吃人，人必吃我」的森林法律。
美國人固然喜歡拳擊和綜合格鬥這類搏擊運動，即使是供全家觀賞或父親帶兒子入場欣賞的所謂家庭運動，例如美式足球，也充滿野蠻的暴力和激烈的身體衝撞，足以令壯健如牛的球員死於腦震盪或永久傷殘。在美國人的心目中，這些運動就像以大欺小或恃強凌弱的霸凌行為（bullying），可以在嗜血中將雄糾糾與娘娘腔區分起來。
有毒的男子氣概也主導了美國的國防和外交政策。每次美國遇襲，它的套版反應永遠是誓言報復，幾乎已成本能。「我們不會忘記，也不會寬恕。我們會把你找出來，要你血債血償。」（We will not forget. We will not forgive. We will hunt you down and make you pay.）
歷任美國總統幾乎都說過類似的話，彷彿不這樣說就對不起美國人，就是瀆職。有仇必報，男兒本色。內省（soul-searching）不是美國人的強項，並非無因。
原刊於《亞洲週刊》，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