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開始,香港疫症持續蔓延,恰似燒不盡的春草,更行更遠還生。踏入2022年,第5波疫情洶湧襲來,有如巨浪滔天,每日確診數字飆升,死亡人數激增,更是觸目心驚,令人黯然神傷。
限聚令升級,博物館、電影院、劇場、音樂廳……全部封館。如非必要,我也不會隨便外出,大部分時間,就窩在家中,看書、觀影、聽音樂……或躲在書房中上網課、寫作。
疫情未歇,運動,是不可或缺的一環,在家習八段錦、耍太極固然能增強體魄,但早晚的「放風」,到附近的河畔公園漫步,於我來說,更為重要。
辛夷花房忽全開,將衰正盛須頻來
家居沙田,偶爾,我會沿着城門河,取道富豪花園旁的小路,走到圓洲角公園去,跟着依山而建的行山小徑,登上「風水山」。山上有涼亭,也有日晷,山頂設有三角測量站,極目遠眺,可以看到大老山、雞胸山、獅子山,還有水泉澳邨……山上古樹林立、繁花野草叢生,寧靜舒適,可以細聽風聲、鳥鳴,是休息或運動的好地方。我常在環山的小徑上,來回走幾圈,或耍一套太極,然後下山。
回程時,路過沙田一城,還可以到超市購糧,或到街市買菜,或在商場購買日常用品。
2月下旬,在一城商場外的路旁,發現了兩棵紫玉蘭。紫玉蘭通常在2、3月間盛放,大多植於山坡林緣,如今竟長在城中的「水泥森林」內,也是異數。
走近細看,枝頭已長滿花蕾,狀若毛筆頭,尖直挺秀,難怪有「木筆」的別名。樹梢上3、4隻小鳥,飛來飛去,鳥聲婉轉……「春在亂花深處、鳥聲中」,說得對極了。
中國人栽種玉蘭,歷史相當悠久。紫玉蘭別名「辛夷」,早在戰國時代,屈原已有描述,《九歌》有「辛夷楣兮藥房」之句;《九章》中亦曾提及「露申辛夷」,指的就是香木、香草。辛夷又名「望春花」,韓愈《感春五首》,詩中亦云:「辛夷高花最先開,青天露坐始此回」。
3月上旬,我再訪一城,遠遠看去,已見紫玉蘭在枝頭綻放,紫苞紅焰,真箇是「辛夷花房忽全開,將衰正盛須頻來」!
沙田一城大廈林立,大廈之間不乏小花圃,在其中一隅,一株盛放的白玉蘭又在眼前出現,花形與紫玉蘭相似,只是顏色不同,潔白如玉,素淡清雅。
風吹碧落浮雲盡,月上東山玉一團
驀地,回想起多年前,也是3月中旬,在日本鎌倉的一日遊。除了高德院的「鎌倉大佛」、鶴岡八幡宮,印象最深刻的,要數圓覺寺,尤其是寺內「佛日庵」中的玉蘭樹。
鎌倉是幽靜古城,離東京不遠,小城瀕海,三面環山,城內歷史悠久的寺院、神社甚多,文學氛圍亦濃。日本名導演小津安二郎(1903-1963年)的電影,多在此地取景,如《晚春》、《麥秋》等。著名小說家芥川龍之介(1892-1927年)、川端康成(1899-1972年)、太宰治(1909-1948年)、三島由紀夫(1925-1970年)等,也曾居於此地,當時的生活經歷,成為他們的創作素材,可惜當日鎌倉文學館休館,無緣到訪。
在鎌倉轉乘「橫須賀線」火車,大約10分鐘,便抵北鎌倉小車站。離開月台,走出站外,再往前走,瑞鹿山圓覺寺入口的石階已在望。
圓覺寺建於1282年,為悼念日本與蒙古作戰時陣亡的將士,已有700多年歷史。據說,建寺之時,正值大乘經典《圓覺經》出土,於是以「圓覺」為名。來自中國的無學祖元禪師(1226-1286年),擔任開山主持,在舉行佛殿開光慶典之際,一群白鹿突然出現,聚集於此,在人群中聆聽佛法,主持便以「瑞鹿」作為山號。
寺內的建築,從總門到山門、到佛殿、到法堂、到方丈……呈一直線排列,甚有唐風。走進山門,眼前是12根粗壯的立柱,橫樑上還有精雕細縷的木刻。山門也作「三門」,其上方門匾,書「圓覺興聖禪寺」,為伏見天皇御賜。三門象徵三解脫門,眾生要捨棄世間妄念,方可進入。
跨進三門,走至佛殿,見殿外懸「大光明寶殿」匾,建築以木材及白牆交織而成,外觀明亮,莊嚴雅致。殿中供奉着寶冠釋迦如來,俯視眾生,藻井上繪白龍圖,白龍昂首張目,盤踞其上,靈動活現。
經過佛殿,從旁邊的小徑,爬上長長石階,就是「見晴台」。人在台上,可俯視山下街景,遙望遠方山巒,我們在「弁天堂茶屋」歇息片刻後,從見晴台走下來,便繼續前行。
古寺清幽,徐徐而行,沿途所見,古木參天,庵院眾多。那天陽光很好,斑駁樹影,照在青苔上,微風吹過,草動、葉子動、心也在動。
在幽靜的古剎裏,在竹林與杉木的天地中,孕育了不少文學作品。日本著名小說家夏目漱石(1867-1916),曾於「歸源院」參禪,圓覺寺亦有一塊俳句石碑,出自其手筆,他在小說《門》中描述主角宗助,為了追求禪詩「風吹碧落浮雲盡,月上東山玉一團」的意境,便曾到鎌倉參禪;川端康成在小說《千羽鶴》中,亦有描寫「佛日庵」茶室的場景。
圓覺寺佔地甚廣,信步而行,走到「佛日庵」。步入庵內,在「開基廟」的左側,有一棵高大的喬木,樹旁木牌上,魯迅之名赫然入目──「木蓮 昭和八年魯迅より寄贈される 四月頃」,原來那是魯迅在1933年4月捐贈的木蓮。大學時代,讀過魯迅全集,也曾跑到仙台去,尋找魯迅的紀念碑,想不到他曾與圓覺寺結緣,就在他逝世前3年。
木蓮別稱玉蘭、辛夷,一般在3月中旬開花,因為開花時無葉,故有「木花樹」之稱,早在6世紀開始,已廣植於中國佛寺之中,一直被視為純潔的象徵。正值開花時節,潔白的玉蘭,花香如蘭似杜。
不遠處就是主殿,「本堂」前面亦有一棵泰山木,樹影婆娑,據樹側木牌所記,那是魯迅同年6月中旬捐贈的。泰山木,又名洋玉蘭、廣玉蘭,同屬木蘭科植物,花期約在5、6月,此時尚未開花。
佛日庵內設茶室,靜坐一角,吃一碗抹茶,在寧謐的環境中,忘掉俗世凡塵的一切,倒也逍遙自在。微風過處,惟聞玉蘭幽香……
當年行色匆匆,據知小津安二郎辭世後,長眠於圓覺寺,墓碑上僅刻一「無」字,那天沒時間前往致祭,憾甚。然而,寺中玉蘭,「點破銀花玉雪香」的風姿,仍歷歷在目。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近這兩年,因疫情而囿於香港多時,未能遨遊四方,日本已遙不可及,只能宅居香港。
前幾天,農曆二月十五日,是一年一度的花朝節,又稱花神節,或作「百花生日」。明馬中錫《宣府志》曰:「花朝節,城中婦女剪彩為花,插之鬢髻,以為應節。」今時今日,花朝節已鮮為人知,雖盛名不再,卻是一年之中最美的日子。
這兩天忽晴忽雨,氣溫乍暖乍寒。人在香港,「杏花春雨江南」的意境難覓,倒是李彭老的「一春能幾番晴」,說得較為真確。
今早起來,推窗遠望,細雨輕寒,倒有幾分「曉陰無賴似窮秋」之感。管它是晴是雨,我打着傘,如常出外散策去也。「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河邊路上,俏麗的杜鵑花,姹紫粉紅嫩白,嫣紅伴柔綠,仍在雨中躑躅;櫻花似的石斑木,亦在雨中展露花顏。
農曆新年後,春風吹拂到人間,草坡上植有一列的富士櫻,已漸次開花,櫻樹雖然較為矮小,但櫻花長得濃密,層層疊疊的粉嫩淡雅,燦若煙霞,惹來不少「浪蝶狂蜂」。料不到,河畔的青草地,竟成了市民走春賞櫻的「打卡」勝地。花開有時,花落亦有時,紅顏易老,花期短暫,春分過後,地上落櫻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雙子橋畔的風鈴木,風過處,盞盞黃花飄下;路旁的木棉樹,昂然而立,木棉花瓣厚重,早已辭枝自落,遍地的落花,惹人聯想起落難的英雄。
走回河邊,只見一簇簇的簕杜鵑,紅彤彤的花兒,屹自在風中招展。
迎面,是料峭春風,回首,是無邊絲雨。一春常是雨和風,且歸去,我獨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