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良和:余光中惜別香江 回到壯麗的光中

王良和教授認為,由成長的大陸,來到香港,再去台灣,切斷了與母體的聯繫,成了余光中一直以來的心結,從此,懷念故土,抒寫鄉愁,成了他詩作一大主題。

由灼見名家傳媒主辦、語文教育及研究常務委員會(語常會)支持及語文基金撥款的「攝・寫・文人」推廣中文計劃,12月4日假中華基督教會協和小學(長沙灣)舉行文壇名家講座,由香港教育大學文學及文化學系副教授王良和博士主講「余光中香港時期的新詩」。

上文提及,王良和自初中時便喜歡中文文學,得到老師鼓勵投稿到《香港時報・學生園地》並獲得刊登,從此便開啟了他的文學之路。

灼見名家社長文灼非致贈紀念狀予王良和教授。
灼見名家社長文灼非致贈紀念狀予王良和教授。

在時光以外奇異的光中

王良和記得,他在《香港時報・學生園地》發表的第一首新詩〈六月的鄉村〉,用了很多疊字詞,當時自覺很有「詩意」,但讀了余光中的詩〈白玉苦瓜〉後,感覺很不一樣,「開始時,詩人歌詠博物館裏的清代玉雕──一件用和田玉雕成的白玉苦瓜,接着他把自己對中國的感情融入詩裏,寫中國在抗日戰爭所受的苦難,寫『在時光以外奇異的光中』,我便發現,這首詩不僅寫玉雕、寫中國,還寫詩人自己,寫藝術的成就,要經過創造的難辛,就像生命一樣,最初是澀苦,但經過努力,就像玉雕一樣,最終得到成果如甘」。

〈白玉苦瓜〉給予王良和很大的鼓勵,使他能夠努力發揮自己的優點,最終達成他從小希望做老師的志向。他也坦承,整本詩集,他比較注意的的就是〈白玉苦瓜〉和〈鄉愁〉兩首詩。

〈白玉苦瓜〉給予王良和很大的鼓勵,使他能夠努力發揮自己的優點,最終達成他從小希望做老師的志向。
〈白玉苦瓜〉給予王良和很大的鼓勵,使他能夠努力發揮自己的優點,最終達成他從小希望做老師的志向。

為什麼余光中有那麼多的鄉愁呢?王良和解釋,1928年10月在南京出生的余光中,1949年7月從內地遷居香港,但翌年5月便移居台灣。「由成長的大陸,來到香港,再去台灣,切斷了與母體的聯繫,成為了他一直以來的心結,從此,懷念故土,抒寫鄉愁,成了他的新詩一大主題;黃河、長江成了他的作品常見意象」。

1974年,余光中重臨香江,在中文大學任教。王良和認為,余光中的香江歲月,最具代表性便是《與永恆拔河》、《隔水觀音》和《紫荊賦》等幾本詩集。

香港滋味與大陸餘味

「《與永恆拔河》(1979)可說是『香港的滋味,與大陸的餘味』。」王良和說,1974年的香港,與1949年變化已很大,余光中最初來到香港不習慣,有些迷惘。〈九廣路上〉、〈九廣鐵路〉都是他初來香港的作品。詩人的眼光穿山越海,總是眺望着華夏故土,例如這首〈北望──每依北斗望京華〉:

一抬頭就照面蒼蒼的山色/咫尺大陸的煙雲/一縷半縷總有意繚在/暮暮北望的陽台/那幾盆海棠和仙人掌上/欄干三面壓人眉睫是青山/碧螺黛迤邐的邊愁欲連環/迭嶂之後是重巒,一層淡似一層/湘雲之後是楚煙,山長水遠/五千載與八萬萬,全在那裏面/而歷史,炊黃粱也無非一夢/多少浪子歌哭在江湖/最後總是向崑崙的荒古/落下鴻蒙一丸老太陽/煉不完,一爐赤霞與紫靄/月,是盤古的瘦耳冷冷/在天安門小小的喧嘩之外/俯向古神州無邊的寧靜/夜深,香港黯了千燈/陽台一角便伸入北斗

重巒疊嶂的地理阻隔,阻不住詩人對故土的思念和想像。

對中華歷史的探索

〈隔水觀音〉(1981)是余光中「香港時期」另一本重要的詩集,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對歷史和文化的探索」。

「由思鄉、懷鄉,轉到對中華歷史的探索。」王良和舉余光中的〈湘逝──杜甫殁前舟中獨白〉為例,指出詩人想像自己是杜甫,晚年在湘江舟中的所思所感,「冒著豪雨,在病倒之前/向漢陽和襄陽,亂後回去北方/靜了胡塵,向再清的渭水/倒映回京的旌旗,赫赫衣冠/猶崢漢家的陵闕,鎮着長安」。詩人藉杜甫懷念長安,曲折地寄託自己的鄉愁。

余光中藉香港回望故鄉,或多或少安撫了離開母體的心結。(Shutterstock)
余光中藉香港回望故鄉,或多或少安撫了離開母體的心結。(Shutterstock)

同一詩集中輯錄的〈尋李白〉,〈念李白〉、〈刺秦王〉等,都是運用了文字和想像,再寫歷史故事,寄託對中華文化的眷戀。

王良和指出,1977年,美國科幻電影《第三類接觸》在香港上映,余光中深喜此片,因此在〈尋李白〉一詩中,出現「只消把酒杯向半空一扔/便旋成一隻霍霍的飛碟」之句。另一首〈中秋夜〉又寫「……紅燈籠自八仙嶺下/飛碟一般冉冉地升起」。余光中就是讓新靈感碰撞舊情懷,幫助創作。

老來無情,山水有情

《紫荊賦》(1986)是余光中「香港時期」的第三本詩集,也是最後一本詩集。在這本集子中,余光中自己說:「以香港為主題的詩最多,共為十六首。其中約有三分之一大半是早期的,表現了沙田山居的恬靜心懷。但是〈別門前群松〉及〈紫荊賦〉以後的各首,就加速地噴吐出行期日近的惜別之情。」余光中到哪裏,哪裏就會變成人文薈萃之地。〈老來無情〉一詩,寫盡了他「噴吐」的惜別之情:

老來無情,料不到行期日近/告別香港竟如此地艱辛/一草一木為何都不勝其眷眷?/四面的水貌與山容/十年為鄰已把我寵慣/慣於那樣的瀲灩與空濛/那樣的青睞慣於顧我/顧我,護我,默默地廝守着我/這四面的山形與水態/到某月某日,真放得開/放我一飛就出去了嗎,頭也不回?/每當我危立在飛鵝山頂/俯瞰一架架越洋的巨機/在壯烈的尖嘯聲裏/一揚頭便縱上了悠悠的雲路/不敢想某月某日,其中的一架/註定要武斷地挾我飛去/飛去了我,去留下了飛鵝/火急的輪胎一離/便從此結束了麼,我的沙田時期?/只留下這一座飛不去的飛鵝/傲然探首在天地之外/企著一場千古的等待/等某年某月某日,我回來作客/回到我今日為家的沙田/千絲萬縷難斷的因緣/回到這山長水久的故居/來作匆匆過境的新客/──卻忘了一生,唉,能有幾個十年

他在〈別香港〉一詩中,更加寫道:「如果離別是一把快刀/青鋒一閃而過/就將我剖了吧/剖剖成二段呼痛的斷藕/一段,叫從此/一段,叫從前」。1985年,余光中離別了他工作生活11年的香港,回到台灣,到高雄西子灣畔的國立中山大學任文學院院長。

王良和總結余光中新詩創作的特色,包括一、善於抓住事物之間的相似點,例如「雨傘」聯繫到蝙蝠;馬達快艇掀起的水花,聯想到「半里的拉鍊」。二、好用對偶,押韻多變,例如「當世界太猛浪空空曠曠太動盪」。

他說,學習余光中的新詩,能夠能刷新想像,寫出意象統一而優美的詩句,提高描寫能力。另外,余光中有古典的審美心理,卻以現代的事物作為對照(例如飛碟),「古今對照,求其立體」,卻仍然有古典的意趣。

如今,詩人已「回到光中,回到壯麗的光中」,但他說:「你不能阻攔我」,因為「風裏有一首歌頌我的新生」。(〈五行無阻〉)風裏彷彿有低吟「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余光中會否像他傾慕的李杜,憑着詩歌長久活在國人的心裏?

王良和:余光中香港時期的新詩(二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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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