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接上文：〈分手也寬容──從敦煌離婚文書說起〉
2019年7月28日，內地演員馬伊琍和文章結束10年婚姻關係，男方如此宣布，「吾愛伊琍，同行半路，一別兩寬，餘生漫漫，依然親情守候。」女方如此發文，「你我深愛過，努力過，彼此成就過。此情有憾，然無對錯。往後，各生歡喜。」
在明星效應下，「一別兩寬，各生歡喜」這句敦煌《放妻書》的用語開始被人廣泛引用，成為潮語。
奉行個人主義 導致離婚不堪
作為鎂光燈下的公眾人物，此舉難免涉及諸般現實考慮，旁觀者毋需過於感動和美化。而且，這個世界上絕大部分都是燈光照不到的普通人，是否能夠抱着以和為貴、好來好去的態度來面對婚姻破裂呢？依照常識和現實來看，似乎並不容易。現代社會奉行個人主義及利己主義，更乏宗教和道德的指引、規範，導致離婚現象更加複雜和糾纏，不堪之結局比比皆是。
中國民間向有「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和「清官難斷家庭事」的傳統智慧，前者透露出每個家庭都有各自難處，重點在於「難唸」；後者說明家庭事難分是非黑白，重點在於「難斷」。而現代人將家事中最最複雜、也最不理性的婚姻矛盾全盤交給看似一視同仁、律法清晰的法庭來「審」理，法庭就成為最終的「冤」家必爭之地，一定要劍拔弩張，弄個我對你錯，你輸我贏，你死我活，甚至大不了攬住一齊死，除此以外，似乎別無他法。
有意思的是，現代人常用「解脫」二字來形容成功離婚，重獲新生的心情，殊不知「解脫」乃佛教用語，意謂脫離生死苦海及無邊輪迴，含義與「涅槃」（佛教修行的最高境界，沒有煩惱和痛苦）相近。不知這是否隱約意味着其實人類的深層意識依然承認人力之有限，渴望宗教來化解現實人生中的複雜問題？
要婚姻美滿 只能靠緣分？
筆者十多年前曾問道於一位以研究家庭而享譽國際的社會學家，如何能夠令婚姻美滿。他的回答令我相當意外，「哦，沒有辦法，只能靠緣分」。沒有理論，更沒有良法，連意見也算不上，他那副認真的模樣，我至今歷歷在目。
香港地離婚能否好來好去，看來並不樂觀。一水之隔的內地，問題可能更加複雜。根據2017年中國民政部的統計，全國登記離婚為437.4萬對，而閙上法庭的訴訟離婚則為140萬件，即三對離婚夫婦中就有一對無法「和離」，需要對薄公堂。
此外，內地近年結婚盛行簽訂婚前協議書，理直氣壯、巨細無遺、一清二楚，而雙方都視之為常態，唯一需要協商或角力的就是具體條款。如此未雨綢繆、未卜先知，在婚前已為日後離婚做好了充分準備和保障，高瞻遠矚，也是另類的「和離」。
擱筆之際，重看敦煌《放妻書》，確是賞心悅目，尤其是最後那句「伏願娘子千秋萬歲」，令人寬懷莞爾。諸篇《放妻書》中，有一篇的主人翁名叫趙宗敏，文筆甚佳，在此玆將其手書的《放妻書》記錄如下，配以白話翻譯，予有緣人回味共賞。
趙宗敏謹立休放妻書
蓋說夫妻之緣，伉儷情深，恩深義重，論談共被之因，幽懷合巹之歡。凡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夫婦。夫妻相對，恰似鴛鴦，雙飛並膝，花顏共坐。兩德之美，恩愛極重，二體一心。
白話譯文：要說夫妻的緣分，應該是伉儷情深，恩深義重，在一起的原因真是很多，我們一起回味婚禮時的合巹之歡。只要是夫妻，都是前世三生結緣，才能在今生成為一對。夫妻相對，恰似鴛鴦，雙飛並膝，花顏共坐。兩個人幸福恩愛，情深義重，夫妻同心。
三載結緣，則夫婦相和。三年有怨，則來讎隙。若結緣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來相對。妻則一言數口，夫則反目生嫌。似貓鼠相憎，如狼羊一處。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以求一別，物色書之，各還本道。
白話譯文：結婚三年是個關口。如果三年後依然還想在一起，那就是美滿的夫妻。如果這三年全是眼淚，那兩人就會愈來愈遠，相互憎恨。如果緣分不合，那一定是兩個前世冤家碰到一起，吵吵鬧鬧，反目成仇，凡事都對着幹。當妻子的就會嘮嘮叨叨，當老公的就會煩躁厭倦，兩人的關係就像貓鼠相憎，也像狼羊共處。所以，既然大家同床異夢，我們還是乾脆點，通知親戚朋友，讓大家理解咱們分手的事，早點把離婚手續辦了，各自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願妻娘子相離之後，重梳蟬鬢，美掃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韻之態。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三年衣糧，便獻柔儀。伏願娘子千秋萬歲。
於時某年某月某日某鄉謹立此書
白話譯文：我祝願妳離婚之後，能重梳蟬鬢，用胭脂描畫眉黛，完美地展現妳那輕盈柔美的身姿，再嫁個達官貴人，兩人弄影庭前，從此過上琴瑟和諧的幸福生活。願自此大家解開心結，放下恩怨，不要相互憎恨，寬人寬己，彼此開心地生活。我給妳準備了夠妳三年穿的衣裳，三年吃的糧食。這是我真心給妳的補償，衷心祝願妳長壽健康。
於時某年某月某日某鄉謹立此書。
「敦煌離婚文書」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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