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好荀子的學說始自上世紀60年代後半期,當時我在香港大學中文系修讀先師牟宗三教授(1909-1995)的「中國哲學」。牟老師的課是為二年級和三年級開設的,二年級講先秦儒家和道家,三年級講魏晉玄學、佛學和宋明理學。
儒家那部分牟老師講孔子、孟子和荀子的思想,其實主要講孔子;而講荀子的那部分比較少──較孟子的還要少。不過,我卻很欣賞那部分,一則因為荀子的「性惡論」和「隆禮義」的主張很特別;二則因為牟老師講得很精約,很能掌握荀子思想的重心,立體地把它呈現出來。而且,有他的《荀子大略》作為主要的參考書,所以我對荀子的思想更能具有一個較為全面的了解。在這樣的情況下,我便被荀子的思想吸引了,因而「愛上」了荀子!
偶然拜讀大著 重拾先師智慧
大學畢業後,本來我是有機會作為牟老師的碩士研究生的(牟老師亦曾向我暗示,我是「有資格」繼續隨他研究哲學的),可是我自己認為沒有研究哲學的慧根,而且讀哲學將來出路較窄,結果我沒有繼續研究哲學,而轉隨饒宗頤教授研究文學──金元兩代的詞學;後來更隨澳洲國立大學的柳存仁教授攻讀博士學位,研究明清道教史。
我於1967年大學畢業。畢業之後的40、50年,我一直研究文學、道教和藝術,除了間中讀讀《論語》和《孟子》兩種儒家經典之外,我極少涉及其他儒家典籍,除非在撰寫文章時不得不提及。至於《荀子》一書,幾十年來更無直接的關注,遑論研究了。
數年前(應該是2012年11月),我返香港渡假的時候,偶然買到李滌生先生的大著《荀子集釋》,喜見有牟老師的序文,對它推崇不已!牟老師說:「吾講《荀子》,必先閱王先謙《荀子集解》。今而後,則必先閱滌生先生書。吾以此意供給於來者,亦以此書推薦給來者,期夫凡為學者必納於正軌,始足以立。」
因牟老師的讚賞和推薦,我對李先生的大著特別有信心,將它視作正解正釋了。那年在香港的短暫渡假中,草草地讀過李先生的大著,覺得真是極具功力之作,愛不釋手!
往後的幾年,我又買到幾種好書,如于峻嶸的《學不可以已──《荀子》重添注》、蔡仁厚的《孔孟荀哲學》、陳大齊的《荀子學說》、蔡仁厚的《中國哲學史》等等。我在上世紀60年代讀過的牟老師的《荀子大略》早就在搬遷多次時失去,3年前我重購此書,現在已變作《名家與荀子》的一部分,而排版清晰、字體適當,都較前時有顯著的改進,好得多了。
除了上述的幾種著作外,在過往的7、8年中,我還買到有關荀子研究的著作4、5種,雖然間有可取之處,但對我的幫助不大,故於此不多提了。
自2013年起,我重新注意《荀子》,也重新細讀《荀子》,而以李先生的《荀子集釋》為主要讀本。至於牟老師的《名家與荀子》、陳大齊的《荀子學說》和蔡仁厚的《孔孟荀哲學》則為不可或缺的參考書,長期放置於書桌上。于先生的《《荀子》重添注》,我也經常翻閱,因為它的「解句」部分做得很好,精簡直接,甚有幫助。
在過去的幾年中,我斷斷續續的讀過李先生的大著兩三次,可惜都沒有作筆記,只在書上作些記號,如打圈、劃直線之類的一般讀書記號,雖然所得不少,但對研究的幫助實在不大。不過,當時我完全沒有想過要撰寫有關荀子的著作,讀《荀子》只是出自興趣和求知而已。
香港社會動蕩不安 重思荀子的性惡論
踏入2019年的下半年,我雖然身在海外,但深感香港社會動蕩不安帶來的騷擾,更從電視新聞中看到香港不少不良分子到處破壞、縱火、傷人、襲警,人類好似已喪失了人性般地可怕!我想:人性是否真的如荀子所說是本惡的?不然的話,又怎會暴亂到如此地步?我向來不相信孟子的「性善論」而傾向告子的「性無善無不善」的主張,但到了今時今日,看到香港無日無之的社會暴亂,我反而對荀子的「性惡論」大大地增強了信念!
因此,我又一次的重讀《荀子》,尤其注意他的「性惡論」和「化性起偽」的論證。我開始有意在這方面寫些東西,至於是否為讀書筆記式的雜文,或有組織的文章,或一本專著,則未有決定。
去年我為出版我的第四本詩集──《晚晴集》而忙碌,而且因年紀關係,精神有限,所以唯有將寫《荀子》的計劃擱置,這是迫於無奈之事,是可惜的,但,又可奈何呢?很容易又踏進2020年,新冠肺炎(Coronavirus)一下子於全球大流行,為了自身安全和健康,一切社交活動都取消了,連往時天天出外散步之舉也放棄了,只留在家中看電視,或隨便地看看書。
如此者渡過了2、3個月,自覺這不是適當的生活方式,人不應該如此浪費時間的﹗至少應該畫畫習書法才是。但,回心一想,畫畫習書法是不急之務,當自己的腦筋還清晰,記憶力仍好之時,就應該讀書、研究和寫作!於是我決心研讀《荀子》。
今年自3月中旬起,我毅然決然細心研讀《荀子》。我一口氣細讀李滌生先生的《荀子集釋》兩次,不單止在書眉上作筆記,更逐篇逐段逐節地在筆記簿上作筆記。等到我讀完第二次時,發覺差不多寫滿了近200頁的筆記!真可謂洋洋大觀。之後,每節筆記,為了將來容易翻查,我又用紅色筆標出大要。到了這個階段,我決意為荀子寫一篇長文或甚至一本專書。但實際的內容是什麼?概論荀子抑或找一個特別的題目去談論?我躊躇了一段時間。
經過了多番思慮,我選定了現時的題目:「內聖外王──荀子的修身與治國思想」。這個題目雖然未能涵蓋荀子思想的全部,但說小不小,說大不大,荀子思想的很多方面也涉及到了,相信是值得嘗試去寫的。
我開始考慮和設計題目範圍內的實際內容,如何分章分節?結果是這樣:全書分兩部分,修身和治國,每部分分六章,前四章每章分兩節,後兩章則不再分節。正文之前又有一個導言。分章分節是費煞苦心之事,我曾多次易稿,最後就變成現時的樣子。雖然不盡理想,但已頗為滿意了。我相信,荀子所談論的修身和治國之道也不外乎此而已。
重頭細讀荀子 筆記分門別類
書的內容和章節定好之後,恐防掛一漏萬,我又重頭細讀《荀子》一次,盡量修訂筆記,使之準確不誤,同時盡量牢記《荀子》之名言雋語和一些關鍵性的句子,以方便撰述引用。之後,我費了數天功夫將筆記按照書中內容的章節,分門別類鈔錄一次,更標出其在李書中的頁碼,以便寫書時引錄原文。
所以我有兩種筆記:一、讀書筆記;二、寫書筆記(為我寫書而備的筆記)。為寫書計,後一種筆記自然比前一種重要得多了。不過,在實際撰寫的時候,我很多時都要參考前一種的,因為它較為詳細。
上述三讀《荀子》和兩寫筆記花費我足足3個月的時間。我沒有絲毫懶散,也不敢有絲毫懶散!自問是個勤奮的人,也是個意志堅定的人,一旦決定了,我一定會將事情做好,尤其是對於寫作,我不敢絲毫怠慢。這是我的性格,不是誇大其辭。其實,很多時是自討苦吃,不值得恭維的,又怎會值得誇大呢?
正式撰寫之前,我又一次整理筆記和核對該段在李書的頁碼,確保無誤,以免將來有找不到原文的麻煩。可能是由於準備功夫做得足夠和做得好,所以撰寫過程可算順利,得心應手。
從今年7月下旬着手著書,每天不斷地工作3至4小時,不徐不疾,4個月之內,我終於將初稿寫好,如釋重負。雖然辛苦,但一大疊二吋厚的文稿──13、14萬字的文稿擺在眼前,心中的喜悅是難以形容的。在過去的十多二十年,一次過的寫上十多萬字這還是第一次,也相信今後不會再有第二次,因為實在太耗精力了﹗我不敢說這本書寫得好,但已盡了很大的努力。寫這本書是我的宿願──多年來的宿願啊!
略有可取之處 已感喜出望外
本來我是沒有資格寫這樣的一本書的,因為我從來就不是個研究儒家思想的人。我的專業是道教史,其次是詞曲史和藝術史。我從來就沒有寫過一篇有關儒家思想的學術性文章,更不要說荀子研究了。研究道教史的專書我寫過好幾種,研究詞曲和藝術的專著也不少,就只是沒有一書甚至一篇文章專門談論儒家的。
現在一寫便是一本專書,而且是談論比較少注意的《荀子》,自覺有些突兀,有點尷尬,更有些不自量力的感覺。不過,無論如何,書已寫好了,是否有可觀的成績,達到應有的水平,就只待讀者去判斷批評了。
我沒有膽量說,這本書是一本研究儒家思想或荀子思想的學術著作,因為我本來便沒有這方面足夠的訓練。我不是研究思想或哲學的人,對這方面的認識是很有限的。如果讀者可以體諒一下,把尺度放寬一點,將此書作為我讀《荀子》的筆記或稍為有組織的筆記,我會很滿意的。
如果還認為我苛求的話,就視它為我「專書選讀」或「先秦諸子選讀」的一種讀書筆記好了,我絕不介懷。又如果年輕學者或研究《荀子》的初入門學者偶然發現略有可取或在某方面稍為有助了解或研究《荀子》的話,我定會喜出望外呢!
新書簡介:
書名:《內聖外王──荀子的修身與治國思想》
作者:黃兆漢
出版社:鷺達文化
出版日期:2021年7月
作者簡介:
1941年出生,為澳洲國立大學哲學博士(道教史)、香港大學文學碩士(詞曲史)、香港大學文學士(一級榮譽)。曾任澳洲國立大學中文系兼任導師,西澳洲墨篤克大學中文系講師,澳門東亞大學兼任講師,香港大學中文系講師、高級講師、副教授、正教授等教職。在香港大學任職期間(1981-1998),又講學巴黎索邦法國高等研究院宗教研究所。
研究及教學範圍包括道教史、詞曲史、藝術史和戲劇史(包括粵劇),為博士、碩士研究生指導教授。著作甚豐,專書有道教研究8種,詞曲研究及創作17種,藝術研究及創作9種,粵劇研究7種,共41種。此外,著有學術論文數十篇。1998年7月自香港大學提早退休,定居澳洲,專心從事教授中國書畫及推廣各種中國藝術文化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