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建黨百年紀念大會,於7月1日在北京舉行。
7月1日的中共建黨紀念日,是毛澤東(1893—1976)於1938年5月在延安提出的節日(註1)。
中共黨組織的正式成立,並非在百年前的7月1日,而是8月初。
官方人民網最近刊出馬長虹的〈中共一大到底是哪天閉幕的?〉(註2),提出8月2日或8月3日之說。
百年前723 上海開一大
中共建黨的奮鬥目標,是以階級鬥爭手段,實行無產階級專政,達致「廢除資本私有制」,實現共產主義。
無產階級專政論源自馬克思(1818—1883)和恩格斯(1820—1895)的暴力革命論、列寧的《國家與革命》引申的階級鬥爭論和階級專政論(註3)。
中共正式建黨前,上海、北京等地(註4)已有共產主義小組。
最主要的創建者,是大學教授陳獨秀(1879—1942)、李大釗(1889—1927)和李達(1890—1966)。
長期以來,官方的中共黨史、教科書,稱中共在1921年7月1日成立於上海。例如,何幹之的《中國現代革命史》(高教出版社1956),就持「71建黨」說(37頁),並強調毛創建黨的重要作用。
中共一大參加者張國燾,在香港撰寫的《我的回憶》稱:
「1921年7月1日下午3時,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開幕了。我被推為主席,首先宣布中國共產黨的正式成立」(註5)。
張國燾回憶 建黨日錯亂
《明報月刊》創刊於1966年,初期以分析毛文革、現代和當代史為重,亦刊名人蔣夢麟(曾任北大校長)、張國燾等回憶錄。
1967年某一天,張國燾夫婦到北角南康大廈10樓的《明報》總部(報紙和月刊的編輯部同在一層樓),找《明報月刊》新任總編輯胡菊人(接金庸),恰巧我在《明報》編輯部,便與他聊聊。本想詢問為何持「71建黨」說,因胡到了辦公室急於與他談文稿事,便沒有說下去。
他的回憶錄頗有價值,但有記憶錯誤,諸如一大開幕於1921年7月1日、7月10日續在嘉興南湖開會的陳述。
早在1950年代中期,北京《新觀察》雜誌曾刊一位長者(包惠僧化名棲梧老人?)的回憶錄,稱一大非在1921年7月1日開幕,而是7月23日,張國燾或未讀此文。
直到1978年,「723開幕」說並不能影響北京的官方出版物。
1938年6月 七一紀念日
據北京黨史專家邵維正的考證,毛最早提出「七一紀念日」,是1938年6月在延安發表演講〈論持久戰〉時。
1941年6月,中共中央發出文件,指示紀念「黨的誕生」20周年,紀念日定為7月1日。這一天並非中共成立日期。
邵維正說:
「一大召開日期長期未能弄清,在一些文章和論著中,逐漸把黨的誕生紀念日和一大召開日期混同起來,誤以為7月1日是一大開幕的日子。這個提法延續了相當長時間。有關領導同志曾對此作過明確的解釋,但仍未能從根本上澄清」(註6)。
1980年前後,改革家胡耀邦(1915—1989)表示,必須清理中共黨史一些有爭議的「說法」,這與實事求是、「實踐檢驗真理」的理念有關。關於中共正式成立的日期,因此有新的考證。
1979年,官方的《黨史資料研究》雜誌第9期,刊文稱一大開幕日是1921年7月23日(註7)。這是歷史考證的第一步突破。
開南湖會議 建黨在紅船
1991年,胡繩主編的《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稱一大於1921年7月23日在上海舉行,「最後一天的會議改在浙江嘉興南湖的遊艇上舉行」(註8)。「最後一天」是何月何日,竟留下了「懸念」。
文中提到的遊艇上會議,史稱南湖會議,今又稱紅船會議。
1992年,官方出版的《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歷史》,在詞目〈中國共產黨〉中,總算有「最後一天」的確定。稱一大於1921年7月23日至31日在上海舉行,「正式宣告中國共產黨的誕生」(註9)。但史學界質疑閉幕日期、地點。
1997年,官方《新華月報》第10期的〈資料庫〉,稱一大於「1921年7月23日至8月1日在上海(後移至嘉興)召開」(註10)。這是歷史考證層面的推進,閉幕日期比《中國大百科全書》更接近事實。
2000年,李銳(曾任中共中組部常務副部長)主編的《中國共產黨組織史資料》,在第一卷的〈綜述〉提到一大於1921年8月1日閉幕(註11)。與《新華月報》的「說法」相同。
2001年,《人民日報》副總編輯梁衡說,8月1日在南湖繼續開會,開到8月2日,在一隻小船上誕生了中共(註12)。
李達夫人說 八二或八三
對於閉幕日期考證最精細的,是2018年中共黨史出版社出版的《中共一大嘉興南湖會議研究》。
它根據李達第一任夫人王會悟的回憶錄、上海至杭州的火車時間表、與會者回憶錄研究,判斷一大閉幕於8月3日。
王會悟是浙江桐鄉人,曾在嘉興師範讀書,熟悉嘉興的「鄉情」,是南湖會議的事務安排者。
前面提到的人民網馬長虹文,判斷8月2日或3日閉幕的可能性,與王會悟之說接近。
不過,最近《人民日報》刊出的〈中國共產黨一百年大事記〉,仍保留《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之「懸念」:「最後一天的會議」宣告中共正式成立(註13),並未說出具體的日期。
毛董進高層 劉仁靜失意
中共一大的13名代表是:上海的李達、李漢俊,北京的張國燾、劉仁靜,武漢的董必武、陳潭秋,濟南的王盡美、鄧恩銘,廣州的陳公博、包惠僧(另一說受陳獨秀派遣的代表),長沙的何叔衡、毛澤東,旅日本東京的周佛海(表)。
從中共主要創建者陳獨秀、李大釗,到一大的13個代表,大部分出身富有家庭,包括地主、紳士家庭;個人學歷較高,多進過大學或留學(陳獨秀、李大釗、李達、李漢俊、劉仁靜、陳潭秋,陳公博,包惠僧,周佛海),後來有些人當過大學教授。在中共早期的組織成立和發展中,知識分子扮演了極重要角色。
1927年8月中共南昌爆動後,走暴力武裝革命之路。對於中共軍隊的發展和奪取政權,鼓吹「槍桿子出政權」和暴力革命論的毛澤東貢獻最大。
中共一大13個代表,毛後來成為中共領袖,董必武當過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常委。李達曾退黨,1949年後當過武漢大學校長。周佛海和陳公博很早就脫共,抗戰時投靠汪精衛。其餘在1949年前死亡,或在1949年後受排擠、打擊(劉仁靜、包惠僧)。
黨史研究學者王炯華說:「過去在極左年代,中共一大沒有召集人」;他認為,應恢復陳獨秀、李大釗、李達的中共主要創始人的歷史地位,也應恢復李達是「一大召集人的史實」(註14)。
矮化陳獨秀 創建者角色
陳獨秀、李大釗雖未出席一大,卻是中共建黨的主要策劃人、共產主義理論宣傳家。
一大產生的中央局,由陳獨秀、張國燾、李達(註15)主持,陳為書記,張、李分別主管組織、宣傳。
早年留學日本的陳獨秀,曾任安徽高等學堂校長、北京大學文科學長(即文學院院長),創辦並主編《青年雜誌》(後改名《新青年》),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領軍者之一。新文化運動的主調,是鼓吹民主、科學,也有追求自由的理想。
陳獨秀是中共第一屆至五屆中央委員會(1921—1927)的最高負責人(書記、委員長、總書記),1927年7月被迫停職,1929年11月被開除黨籍。
陳獨秀也是中共黨內最有影響力的理論家。在毛時代的中共黨史及教材中,備受排斥、批判。有「左王」之稱的胡喬木,在1951年出版的《中國共產黨三十年》,給他寫了十大罪,包括「右傾機會主義」、「反蘇」、「反黨」、「叛徒」。
相反的,毛被拔高為中共早期的核心人物,「神化」描寫甚多。在一大,他只是會議的記錄員,被視為「邊緣人物」,不少的宣傳品(如紅船會議)卻刻意把他描繪成主導者。
註:
1,邵維正:〈黨的誕生紀念日與「一大」的召開日期〉,紅旗(半月刊,北京)1981年7月1日第13期,73頁。
2,人民網(北京)2021.5.6,8:23。
3,丁望:〈從二月憲政路 走向暴力革命〉
4,中共早期活動的城市北京,在1928年前仍稱北京並非北平。1928年6月,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蔣介石)攻克北京,完成北伐,改稱北京為北平。1949年10月中共建政,北平正式復名北京。
5,張國燾:〈我的回憶〉,《明報月刊》1966年6月第6期64頁。
6,同1。
7,同2。
8,胡繩:《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北京,1991)26頁。胡繩為中共理論家,先後任中共中央宣傳部副部長、社會科學院院長、政協副主席(列位於「黨和國家領導人」)。
9,1544頁。
10,191頁。
11,3—4頁。
12,梁衡:〈一個大黨和一隻小船〉,《人民日報》2001.6.21,12版。
13,《人民日報》2021.6.28,1版。
14,王炯華:《李達評傳》(人民出版社,北京,2004),85頁。
15,丁望:〈李達冥壽130 地主降為貧農〉
表,中共一大代表簡介
本文原題〈建黨日非七一 是八二或八三〉,原載信報〈思維漫步〉專欄,作者修改、補充後,授權本網站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