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說四十:解卦
《象》曰:雷雨作,解。君子赦過宥罪。
解卦由震卦和坎卦組成,「震」上「坎」下,「震」是雷,「坎」是水,所以說「雷水,解」。
「解」字字義頗明晰。從字形上講,甲骨文寫成 從「角」從「牛」從「臼」,金文寫成 ,把「臼」寫成「刀」,兩個字形的本義都是剖解牛角。看到這個字的初形,很容易聯想到莊子「庖丁解牛」的故事。「庖丁解牛」,就是把一個整體的牛,分割成一個一個部分,所以「解」有「分解」的意思。如果被縛得很緊,把束縛鬆開,也是「解」,這便是「解開」、「解散」、「解放」的意思。如果被疾病所束縛,病情不那麼緊急了,便是「緩解」,古代醫書中常見「病已解」一語,就是病緩解,向痊癒一方面發展。總的來說,就是把一種緊束的狀態放鬆開來。解卦的「解」,便是取這個意思,所以《雜卦》說「解,緩」也,《序卦》說:「物不可以終難(指蹇卦),故受之以解,解者緩也。」「緊」和「緩」是一對相反詞。中醫書形容脈象,便有「脈浮緊」和「脈浮緩」一對相反的脈象,這裏,緩也是「鬆開」的意思,而不是「緩慢」的意思。
《駱駝祥子》中的精彩描寫
雷和水兩個象,怎樣會出「解」的意思來呢?這個自然現象也好理解。大家也許見過打雷然後下大雨的情況,老舍的《駱駝祥子》中有一段很精彩的描寫:
「地上的熱氣跟涼風攙合起來,夾雜着腥臊的乾土,似涼又熱;南邊的半個天響晴白日,北邊的半個天烏雲如墨,仿佛有什麼大難來臨,一切都驚慌失措。 ……雲還沒鋪滿天,地上已經很黑,極亮極熱的晴午忽然變成了黑夜似的。 風帶着雨星,像在地上尋找什麼似的,東一頭西一頭地亂撞。 北邊遠處一個紅閃,像把黑雲掀開一塊,露出一大片血似的。 …… 又一個閃,正在頭上,白亮亮的雨點緊跟着落下來,極硬的,砸起許多塵土,土裡微帶着雨氣……。 風過去了,只剩下直的雨道,扯天扯地底垂落,看不清一條條的,只是那麼一片、一陣,地上射起無數的箭頭,房屋上落下萬千條瀑布。 幾分鐘,天地已經分不開,空中的水往下倒,地上的水到處流,成了灰暗昏黃的,有時又白亮亮的,一個水世界。」(《駱駝祥子‧在烈日和暴雨下》)
在極鬱悶的天氣下,突然打起幾個響雷,然後大雨傾盆而下,然後雨過天青,極鬱悶的天氣也過去了,這就是「解」。《駱駝祥子》中這一段天氣描寫,就是「解」的圖象說明,《大象傳》辭就寫成「雷雨作,解」。
氣象中有這種極鬱悶的天氣而得「解」,政治上也會有這種「低氣壓」而亟須去「解」,《大象傳》辭是從這方面立言的。它說:「君子赦過宥罪。」這個道理也不難理解。假如執政者無所不用其極地運用各種檢控手段、行政手段,對異見者窮追猛打,社會上的「低氣壓」便會變成一個「壓力煲」,當煲內壓力超過它能承擔的極限時,便會變成一個炸彈。
解卦《大象傳》辭的政治智慧
解卦的《大象傳》辭,表現了一種政治智慧。有時面對某些處境,不單是考慮對錯問題,上世紀七十年代香港警廉衝突的大事件,警務人員貪污,無論如何說,都是「過錯」,都可「成罪」,但當時政府的處理方法,便是公布「特赦」,某年某月某日之前曾有不當的行為,既往不究,但下不為例。這樣,一下子便舒解了警廉箭拔弩張的氣氛,為香港建立廉潔政府開出康莊大道。
再看《彖傳》辭,「解,險以動,動而免乎險,解。」「險」是一種處境(從卦的象徵義看,坎卦代表險),面對險境,便要有所行動(從卦的象徵義看,震卦代表行動),這種行動消弭了險境,便是「解」。拿來對應上段的例子,不是絲絲入扣嗎?現在問題就是這個「動」字了。《大象傳》辭就是從這個「動」字入手,提出觀點:「君子以赦過宥罪」,正合於例子中的「特赦」行動。
「赦」是赦免,「宥」是寬減。「赦過宥罪」,是不是無原則地施行呢?歷代《易》學者都提出了相似的意見。首先,這不是隨便施行的:「赦宥之令數出,則長姦滋惡,豈良民之幸與!」(俞琰《周易集說》)其次,目的是給予人更新的機會。「君子與民為新,故赦宥行。(楊萬里《誠齋易傳》)俞琰有一段結合了卦象、卦名與卦義的說話,為「解卦」作了很好的解釋:「號令如雷之震而天下無不聳動,恩澤如雨之霈而天下無不喜悦。使幽閉久繫之人,一旦弛其禁錮,脫其桎梏,如陷穽中出而復見天日,則其憂悶鬱結之氣,無不解散,所以體天地與物為新之意,而與民為新也。」
總之,「解」,首先要解了人的憂悶鬱結,採取有效的行動,化解面對的險境,然後重新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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