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在本欄4月的文章,指出影響香港超過半個世紀的「積極不干預」管治理念,間接導致香港經濟產業單一,社會缺乏向上流動機會,認為現在正是時候改弦易轍,另覓有效的方法以協助創造多元化的產業及勞工職位。本文將從以下三大範疇,探討在特區政府的經濟政策推動下,為何未來數年是本港經濟轉型的良機。
產學研互動及高端工業帶動經濟轉型
首先,筆者認為現時是本港以產學研互動及高端工業帶動的經濟轉型最可能成功的時候。
自前特首梁振英先生在2016年《施政報告》中首次提出香港再工業化以來,特區政府雖已透過創新及科技局、科學園及生產力促進局等機構,分別以直接資助、技術支援及租務減免等方式,推動數以千計的再工業化項目,但香港本地生產總值(GDP)中工業佔比仍然少於1%,相比分別透過不同高端製造業而使GDP中工業佔比超過20%的亞洲另外三小龍──新加坡、南韓及台灣,香港再工業化仍大有空間發展,進度亦有望改善。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第三次工業革命由資訊科技帶動,讓生產鏈的每一部分更容易承包給外國供應商,使全球分工更為有效。在九十年代前,中國經濟開始對外迅速開放,多年來經濟改革也令生產力大幅提高,加上大量勞動人口從農村釋放出來,香港廠商自然把握時機,把大部分生產線轉移到珠三角地區。在高峰期,香港廠商在當地僱用超過300萬名員工,實現所謂「前店後廠」的生產模式,同時逐漸地把香港工業掏空。
即便如此,過去數年以物聯網 (IoT)智能生產為主導的第四次工業革命,如能加以有效利用,即可協助香港實現再工業化。
運用智能生產技術研製高增值產品
廠商可利用人工智能、大數據、3D打印等技術,發掘更具靈活性的產品服務化機會,提升生產效率,減低生產及庫存成本,克服多年來因租金及工資成本高昂而未能發展高科技工業的障礙。依賴貫穿供應鏈夥伴流程的「工業4.0」技術,中小企業便能參與全球更精密的生產分工。
舉例來說,廠商可考慮運用智能生產技術,製造在港研發的高增值產品,如有矯形作用的眼鏡片、智能手錶、醫療器材及用品,目標是走高質量路線,迎合國內及亞洲區內日益擴大的中產市場。當需要提升產量的時候,還可利用物聯網技術,聯繫區內其他生產基地,有彈性地增加供應,滿足市場需要。
在區內,香港優勢在於擁有大量基礎研發人才及經驗、較穩健的保障知識產權的制度,以及世界一流的航運及空運設施。港商可憑仗這些優勢,參與全球高端產品生產鏈上游研發及下游精密配件最後組裝部分,利用物聯網智能生產技術,靈活地出口全球。
繼在2019年的《粵港澳大灣區發展規劃綱要》中支持香港在區內發揮其現有優勢,如金融、航運、貿易,亦強調再工業化的需要及能力,中央政府在今年《十四五規劃綱要》中表明支持香港建設國際創新科技中心。在國家政策及工業4.0科技創造的協同效應下,筆者對香港經濟轉型感到樂觀。
積極吸引境外傑出人才貢獻創科發展
中美角力在可預見的將來仍然持續的形勢下,地緣政治仍會充滿不確定性。加上在冠狀病毒病疫情後,各國政府將施行政策,加強必需品及關鍵零部件供應的抵禦性。在敏感科技領域方面(如5G),亦相信會在不同地區出現各自不同的標準。
基於全球新常態,企業須為未來自然災害或國際關係惡化所帶來的衝擊作好準備,因此會更着重產地分散,減少因降低生產成本而集中在某一地方生產。因此,環球貿易將會變得區域化、碎片化,削弱以往大規模生產的優勢,各地中小企參與全球供應鏈的機會反而增加;香港的廠商亦應會受惠於這貿易鏈重組的過程。
至於不少在美國工作的華裔科學家及科研人才,或會因針對華人的偏頗性執法,受到日益不公平的對待,而打算重回亞洲工作。特區政府應把握此一機會,增加誘因,積極成立招攬人才計劃,吸引這批境外傑出人才來港工作,貢獻本地及區內的科研發展以至經濟轉型。
特區政府在《2021–22年度財政預算案》宣布,年內將撥款支持大學招聘國際創科人才;毗鄰科學園的「創新斗室」(InnoCell),快將為創科社群提供低於市價但具備智能科技的住宿和協作空間,都是值得鼓舞的開始,成功的話可考慮加強支援力度。
另外,中央政府為迎接這些新時代挑戰,在今年的「十四五」規劃中強調雙循環經濟政策。在內循環方面,政策會加強內需及生產鏈完整性;在外循環方面,將鞏固中國與亞洲其他地區的商貿關係,特別是去年11月由15個亞太地區國家共同簽訂的《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是全球規模最大的自貿協議,預計10年內可創造一個在亞洲超過10億人口的中產消費市場。相信雙循環會為作好準備的本港企業及人才帶來莫大機遇,而香港的貿易格局及形勢將有重大轉變,有關當局應協助港商有效轉型,打進新興市場。
加強工業發展走高技術知識型工業路線
最近筆者重讀1997年出版的Made by Hong Kong一書,合著者是8位來自母校麻省理工學院,政治以至核工程等不同領域的學者,他們接受香港商界邀請,在1995至96年期間訪問了為數共350名商家及機構,然後執筆為香港經濟進行分析及獻計。筆者認識多年的美國經濟學家Andrew Bernard,就親自透露為了這項研究,短短兩年從波士頓來港達20次。
研究針對六大產業,包括生物科技、電子、資訊科技、成衣及紡織、資本市場,以及其他製造業。8位學者都認定香港需要加強工業發展,走高技術知識型工業路線,並提出六大建議:
- 香港經濟須加強在產品及生產工序的創新能力,工業界應與大學加強合作,以及建立公司品牌形象。政府和業界均須大幅增加研發的投資水平,特別是在應用研究方面。
- 為提升香港工業勞動力的能力,高等教育界應着力培訓應用科學及產品研發、設計人才,並提升中小學生的英語水平。
- 加強保護知識產權的公共機構,鼓勵本地及外國企業在港從事科研及創新。
- 鼓勵創辦新技術型企業,特別建議當時還在構思階段中的科學園,應為初創及早期發展技術型企業,創建一個去中心化的虛擬網絡。
- 讓更多技術人才加入政府,建立輪流機制,聘請業界及學界專家擔任政府設立的臨時但全職行政職位。
- 加強吸引國內和海外技術人才來港工作,包括改善移民政策,以及資助外來專業人士在港的房屋及生活支出。
24年前的建議,在今天香港不單適用,更是急需。無奈地,麻省理工團隊期待香港出現的經濟轉型並無發生,因為香港自五十年代第一次經濟轉型以來,雖歷經多次波動,但仍長期受惠於各種全球政經改變所帶來的紅利。
首先是1978年前內地經濟尚未完全開放時,香港擔當中西橋樑的紅利。隨後在中國逐漸開放的同時,香港作為中間人所抽取的國際紅利,包括外資在1990年代初,透過本港打入國內市場的紅利;2001年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後的貿易紅利;以及過去十多年國內資金經香港「走出去」的紅利。
配合國家整體規劃與大灣區協同雙贏
在大時代的巨輪下,加上正如呂大樂教授在其著作《尷尬:香港社會還未進入一國兩制的議題》中論及,香港社會在九七回歸後,對政策改變普遍存在恐懼感,任何需要大刀闊斧、改變經濟政策的方案,都會受制於港英年代起已主宰經濟命脈的不干預方針這個舒適區(comfort zone)。
然而,當香港經濟面臨近20年來出現的深層次結構性問題,例如土地及房屋供求失衡及產業單一之際,社會各界(包括一些財經界精英)也開始公開承認,「小政府、大市場」的不干預政策實屬過時。因此,筆者對香港經濟出現第三次轉型抱有希望。
過去20年中國經濟高速發展,相信連卓有遠見的Made by Hong Kong作者,在1997年也意想不到。時移世易,香港當前的經濟政策,不但應配合中國整體經濟規劃,更須對粵港澳大灣區經濟發展產生協同及回補作用,締造雙贏局面。
但在這些基本原則上,20多年前以上8位麻省理工教授的建議,雖大都未獲特區決策者積極採納,卻仍具劃時代意義,足以啟發如何設計香港經濟轉型的藍圖。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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