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明白我這個平凡人

在分析社會資源、對趨勢追因究果時,一般人喜憑印象,以有血有肉的個體形象,代替概率思維,不就是今日常見,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雞同鴨講的根源之一嗎?

劉天皇在新戲舊曲新唱,意外為新書Radical Uncertainty和音。新書由經濟學家J Kay 和英倫銀行前行長M King (下稱K&K)合寫,對今日方興未艾的行為經濟學發炮,指其矮化平凡人,助長了人們對AI的盲從附會。

行為學的巨星是兩位諾奬學人卡尼曼和泰萊,當中又以卡尼曼於2002年憑「沒有受過經濟學訓練」、本來以心理學為頭牌而獲獎最激起浪花。在K&K帶有酸味的筆下,卡氏的學生,是實驗室裏被刻意誤導、不知不覺間成為行事決定常有偏差的主角。

Linda Linda…

最著名的實驗:學生們先閲讀一段關於蓮薘的生活片段,然後回答「誰是蓮薘?」在8個選項中,第5是「銀行職員」,第8是「支持女權的銀行職員」。用正常的邏輯計,答案應該是5;8只是5其中一個子集,銀行職員還可以不是女權份子。因為問題是「最有可能」(likely,概率問題),而不是「最像」(like,代表性問題),所以5是最佳答案。

然而近90%的回答竟然是8!卡指學生看了繪影繪聲的文字後,對這個讀哲學和有正義感的中年女生,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一個冰冷的職業,不足以代表有血有肉的個體;即使8違反邏輯,有人甚至説明知道應該選5,但腦袋裏就是有個小矮人(系統1)在叫嚷,説她不可能只是個沒有情感的文員。

據此,卡和泰萊等行為學家,為了抵銷系統1這種直覺行為,設計了許多看不見的結構(如從打工仔的加薪中扣起作儲蓄),利用程式,成為「輕力推助」(nudge),並以家長式善意的干預作為道德上的支持。

行為學家更能明白我?

這些雖不無道理──在分析社會資源、對趨勢追因究果時,一般人喜憑印象,以有血有肉的個體形象,代替概率思維,不就是今日常見,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雞同鴨講的根源之一嗎?──可是,在同意實驗是聰明的之後,K&K發炮,問你行為學的實驗難道就沒有歧義瑕疵的嗎?你怎知道今日被迫儲蓄、對將來的我就一定更有利?你比我更能明白我嗎?

再深一層説,平凡人的直覺,是自古至今生物進化的結晶(或是創造者的設計之一、筆者補充),是我們面對「激烈的不確定性」時保命的經驗沉澱。經驗當然不一定都是對的,但卻是從真實但不確定的大世界提煉出來有效法門,不應比從實驗室或數學模型的小世界所推論得來的預測遜色。

「範式」(paradigms)能在某時空站得住腳,乃受時代的敍述(narratives)罩護。過棄的範式被推翻時,否定的依據多不是絕對的;不管是牛頓的地心吸力論、芝派的就等如論和今日行為學的兩系統論,都是在反面證據長期存在下(曾經)屹立,有時會用「賴地硬」遮醜的方式輕輕拉過,有時就根本是個信仰、而不是科學的選擇。

大咖的就等如兩系統,從小世界出發,其預測就算準確過,但「一個模型的前提,就像是其推導的結論,本來就是預測的一部分。」兩翁辛辣地説道;而劉天皇在電影結尾,悔疚自首。

(作者曾參加香港特許金融分析師學會讀書會就”RU”舉辦的研討會。本文文責自負。)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艾雲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