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佘大鐘（資深出版人）
編者按：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推出的《張春橋獄中家書》成為本屆香港書展熱門話題。讀者對此書的看法，大多認為「是時候該聽聽不同的聲音了」。文革結束已快40年，目前所聽到的說法總是定論性的，卻看不到更具體細節的材料，所以《張家書》浮出水面格外珍貴。另有讀者表示，不管張春橋是什麼樣的人，文革就是要徹底清算。
「四人幫」中最神秘的人物張春橋
張春橋最為人所熟知的身份，是「四人幫」成員之一。同時，他是文化大革命期間的重要領導人、毛澤東最看重的知音，曾擔任國務院副總理、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等要職。1976年毛澤東逝世後，「四人幫」被拘捕，其成員之一張春橋入獄。在1981年的「特別法庭」上，張春橋以「一言不發」的絕對沉默留給世人一個巨大的懸念，也給當代史研究關上一道重重的門。文革研究專家、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教授宋永毅稱：「張春橋非但在文革中不遺餘力地推行毛的路線，更至死不渝地忠實於自己的信仰。因此，他成了一個真正的悲劇人物。」
此次書展上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推出的是《張春橋獄中家書》的（以下簡稱《家書》）的函裝手跡版，首次披露有關張春橋的一手資料。函裝手跡版原貌呈現文獻實物，並附簡體文字版，內含對張春橋女兒的長篇訪談。據工作人員稱，簡體文字版單行本即將面世。
《家書》收錄張春橋1985年至2003年於北京秦城監禁及江蘇江陰監視居住期間寫給家人的書信58封，立體呈現了張春橋這位神秘歷史人物的多個方面。書後附有對張春橋長女張維維的長篇訪談，講述「女兒眼中的張春橋」，以及張家在數次政治變動中的曲折經歷，披露諸多不為人知的歷史細節，讓讀者得以走近這位被刻板化乃至被妖魔化的歷史人物，看到作為父親、丈夫、長輩、囚犯、病人、毛澤東的晚年知音和追隨者、堅定的馬列主義者等多個面貌的張春橋，也為理解文革和改革開放提供了有價值的文獻資料和獨特視角。
《家書》內容豐富，「可與葛蘭西的獄中書簡相媲美」
「他的家書內容豐富，小至個人健康、大至『蘇東』社會主義解體對世界歷史的影響，可與意大利共產主義思想家葛蘭西的獄中書簡相媲美。」——沈邁克（瑞典隆德大學教授）
1977年張春橋被押往秦城監獄，1985年開始被允許和家人通信。本書收錄的58封信中，寫給長女維維的信最多，其他則寄給另兩位女兒和兒子毛弟、妻子文靜，以及兩位孫輩。在這些書信中，張和子女談往事、談時事、談社會現象、談自己的讀書感想，坦誠而冷靜。
談毛澤東：「聽毛主席的話，幫毛主席幹事，如此而已。」
張春橋一生的理想是當好毛主席的學生、助手，「聽毛主席的話，幫毛主席幹事。」晚年張春橋對毛澤東思想的信仰和對毛的崇敬並未因其所遭遇的政治挫折而受到絲毫影響，甚至可說是更為堅定。在其政治生涯的頂峰，張春橋送給女兒的18歲生日禮物是一套《毛澤東選集》，上面的題辭是：「你能夠在成年的時候就讀毛主席的書，這確實是極大的幸福。祝你認真地學習，真正把毛澤東思想學到手，為毛主席奮鬥了一生的事業奮鬥終身。」在獄中，他仍然寫信給女兒說「你我都是毛主席的學生」，鼓勵子女多讀毛的書、以毛的精神激勵自己、為社會做貢獻。
談黨內高層領導人毛、鄧、周、江等：張春橋晚年的一個夢
張維維在採訪中說到父親病危期間做的一個夢，反映了毛、鄧、周、張等多位領導人之間的微妙關係。「『我這幾天老做夢，夢見鄧小平來找我。我說，你不是在太平洋麼？怎麼到這裏來了？鄧小平說，我現在沒地方去，誰都不要我。我到毛主席那裏，主席說：這幾天很忙，他來了有什麼好說的，還不是白貓黑貓，等等吧。江青跑過來罵道：「鄧賊！」我又去找總理，總理也說沒什麼好說的，總理說你也罵過我，我也罵過你，我們兩個還有什麼好說的。鄧小平就對我說：主席現在就聽你的，你幫我說說吧。我對鄧小平說：現在主席又沒有叫我去，就是我去了，又能幫你說什麼呢？』爸爸說了這麼長長的一段話，然後對我說：『你看我的情緒還不錯吧。』」
談改革開放及六四：「鄧小平真是下得了手呀！」
張春橋在獄中天天看報紙、看電視，對各種時事和社會變化均給予坦率的評論。他明確反對鄧小平和趙紫陽的經濟改革，在1990年7月27日給維維的信中寫道：「那些掛羊頭賣狗肉的下去了，換上了掛狗頭賣狗肉的。時間沒多久，狗咬狗的事一幕又一幕地演出了。看電視《動物世界》，好像一切都是上帝安排好的，誰該由誰吃，吃剩下的，比如獅子吃剩下的，由狗吃；狗剩下的，由鷹吃，而且吃得乾乾淨淨。趙紫陽販賣了一通『優勝劣汰論』，就是把動物世界裏的事搬到人類社會來了。」
維維在採訪中指出，張春橋對毛發動的文化大革命是高度認同並始終支持的，而鄧小平把文化大革命徹底否定了，面對這種情況，張可說是無言以對。更沒想到的是六四。六四那晚，張春橋正在復興醫院，正是衝突最激烈的地方。張聽到槍聲和頭頂的直升機聲，還知道醫院樓下不斷有受傷的學生市民抬進來。張在事後跟維維談起時說：鄧小平真是下得了手呀！
談時事：蘇聯解體和克林頓性醜聞
對蘇聯解體，張認為是蘇聯變修以後的必然走向，他說，「葉里欽這個人很可愛，他公開講反對共產主義，雷厲風行地搞私有化，搞市場經濟，不像戈巴契夫那樣羞羞答答，拖泥帶水，明明是搞資本主義，卻打着蘇聯、蘇共、人道的民主的社會主義這類旗號。葉里欽的可愛之處，就是他能夠擦亮蘇聯人民的眼睛，啟發人民的覺悟。」（1992年1月21日信）他還注意到克林頓的性醜聞事件，說「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這位瀟灑的總統，恐怕連流眼淚也難以掩蓋了。」（1998年9月20日信）
談魯迅、金庸：「令狐沖也沒有為人民做點什麼事」
張春橋是個文人，在1989年6月1日的信中，他和女兒談起自己青年時讀過的書，「看新文藝書籍，魯迅、郭沫若、郁達夫，蘇聯的小說，聞一多的詩，多個文學派別，以至美術、戲劇的多個派別的作品都看。以後，又轉向社會科學。」並鼓勵孫輩多看書、多學習，為社會做貢獻。他推崇魯迅，認為「魯迅對中國社會有極其深刻的認識」。
張春橋在獄中也讀了金庸，並認為金庸的文學地位被抬得過高：「金庸不是共產主義者，從他強調人性看，充其量不過是一個民主個人主義者。他說了半天，沒有提到革命，沒有提到共產主義。他的師父只能是共產主義運動以外的那些大師。他的令狐沖也沒有為人民做點什麼事。」（1999年4月24日信）
後文：走近被「妖魔化」的張春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