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2月中旬,有幸赴法國參加「ARTCAPITAL‧第14屆巴黎大皇宮國際藝術沙龍展」。期間安排專車去了巴黎以北的小城鎮奧維(Auvers-sur-Oise)憑弔梵高及他弟弟提奧的安息地,位於公墓後面靠牆處,兩塊簡陋相依的墓碑,向世人展示永恆的手足親情!泣訴生前無法言盡的哀傷!我隔着時空沉思,惜生命調味中缺乏一絲絲的甜。無法和泥土下的骸骨對話,唯有默默躬身碑前行禮。
在苦難中抗爭的人生
文森特‧威廉‧梵高(Vincent Willem van Gogh,1853年3月13日─1890年7月29日)這位荷蘭畫家苦短的37歲,在孤獨落寞中度過、易怒暴燥無人理解。胸腔強烈的衝動,終於撐起目標起航之帆。27歲時,在家人反對聲中拿起畫筆,從此不可遏止汗流如雨,耗盡了健康之元氣,除了靠兄弟的接濟,10年的藝術生命完全零收入。全然不知自己擁有天才,亦不敢舉首宣稱畫家,卻瘋狂地緊握手中的畫筆,留下近千幅佳作。油畫之數量和質量不可思議!偏偏生前一幅畫也沒有賣出。念力與苦難總在糾纏中抗爭!
職業畫家是極殘酷的生計,若只有支出無收入,現實中必走頭無路,卑微地處身僻隅,周圍咄咄逼人的目光,會使呼吸系統窒息,除了飢腸寸斷,更受損的是脆弱易碎的神經細胞。人的自尊心和安全感,從心理角度分析,個體對外因的感受,反應正負兩極情緒,誰不希望得到認同?誰都有不能觸碰的雷區,高更唇槍舌劍的批評,常言道「惡言一句六月寒」,令梵高割下血淋淋的耳朵,嚇走了言辭尖銳的高更!兇惡者會用惡招或軀體進行反撃,善良的人只有壓抑或自殘!
眼下四周圍都是畫家,沒有發生極端的行為。當然有的為精神消遣;也有的已冊封為名家⋯⋯個個陶醉於自信中。特別是體制內的畫家,社會地位高人一等,福利豐厚又有退休薪金,從作畫環境到醫療保障,什麼也不缺,怎會不瀟灑⋯⋯物質隨着社會經濟、科技的發達愈來愈優裕,最起碼衣食無憂吧!甚至更懂得如何經營,享受活在當下的每一分秒,尋找最適宜的快樂途徑,各式各樣的社交活動,歌舞昇平揮霍無度。本人反省亦較為幸福,飛四洲旅遊加畫展,視角多元豈不樂哉?廢寢忘食發瘋地投入藝術的苦行僧也許絕種了⋯⋯
魂不守舍下不覺移步到梵高的全身塑像下。這是由雕塑家Zadkine於1961年完成的作品。雙眉緊鎖的面容,瘦骨嶙峋的身軀,一手擎着畫筆,一手拿着畫夾,斜揹着畫箱,背負着畫架等,全副油畫寫生的裝備,畫具一一俱全。恍見130年前的身影,拖着綁縛草繩的沉重腳步,懷着一顆熾熱燃燒的心,木訥又嚴峻地行走在炎烈的曠野。人們以為他是瘋子,遭周圍厭惡及唾棄!他以色彩無聲地吶喊!但是沒有人聽到,唯有弟弟提奧是他的知音,是他獨一無二的資助者。
提奧為了保護他抑鬱的情緒,借用別的畫商名義,花費4英鎊買了一幅《紅色的葡萄園》,藉此撫慰兄長的焦慮,以資鼓勵繼續創作。這幅於1888年畫的《紅色的葡萄園》寬75cm、長93cm,現收藏於莫斯科普希金博物館。提奧的鑒賞能力最終被後世證實。梵高已晉升為世上最佳的後印象派偉大畫家!
麥田群鴉 畫破天地
墓園外就是一大片麥田,是梵高名作《麥田群鴉》的現場。我去時是初春,與畫面相距兩季,望向同一田野,缺少了畫面的震撼與律動。《麥田群鴉》高50.5cm、寬103cm,作於1890年,布面油彩,畫面並不大,現收藏在阿姆斯特丹荷蘭梵高美術館(Van Gogh Museum)。
《麥田群鴉》一大群烏鴉在麥田和天空,撲來飛去往復盤旋,黑影及嘩聲衝破了天地之界。沉甸甸的稻穗在風中搖晃。一大片金黃色豐收的田野,綜紅彎曲的田間小道,兩邊綠草簇擁向前方延伸,隠滅在地平線的麥浪間。天穹漸漸地拉下夜幕,呈現出深不可測的藍!兩團晶瑩目眩的光暈,是否象徵日月同輝?還是風起雲湧?梵高給提奧遺信中寫道:「這些在烏雲翻捲的天空籠罩下的遼闊麥田。為了盡量表現憂傷和那無限的寂寞,我毫不感到為難⋯⋯」似乎預測着悲涼的結局。
秋季大麥成熟結穗麥粒飽滿,吸引了大批烏鴉飛來搶食,當地的農民常用散彈槍驅趕。梵高胸腹被這類槍打穿,被傳在麥田舉槍自殺,但沒有目擊證人,而且受傷後還踉蹌回住所,躺臥數天後逝世。事件是個解不開的謎語!遺憾當年沒有一位偵探為瘋子查案。(故鄉的人認為烏鴉是不祥之鳥,因此烏鴉缺席中國畫,常是喜鵲登場彰示吉祥。)
筆者喜歡梵高《麥田群鴉》單純簡明的三原色,漸變的互補色,蜜黃、綜紅、草綠、湛藍,陰翳斷暗中襯托出的異彩;不同方向躍動的筆觸,如滾滾而來的脈流,跳盪一股驚魂的狂喜,澎湃顫動的旋律感天動地。彼時彼刻梵高的執着與痴迷,飛翔在幻想中體驗生死涅槃!咬緊牙關譜寫他的狂想曲,靈魂已攀登上了藝術的頂峯!
朝聖梵高最後的足跡,麥田、教堂、市政廳,那裏景物依舊,可是都不及他畫筆下如此地絢爛奪目。因為隱藏在他內心的美學世界!超越了平平無奇的真實視野,這就是偉大藝術精湛絕倫的奧妙!常見市面上貴價的電視機螢幕,亦採用一幅幅梵高的名作,彰示其顯像管彩色的高清質素。他曾卑微的存在,孤寂悲涼中匆匆而去,瘋狂的熱情永恆不滅!
人生足跡萬物歸一,梵高閃爍的勳章懸在星空。在塑像對比下存者顯得渺小,欲接過他的畫筆,餘暉下亦掃塗幾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