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與特朗普是否殊路同歸?

如果特朗普反全球化的立場無法吸引美國的企業和製造業回流,拜登的「美國製造」計劃是否也同樣步上其失敗的後塵?

過去半個世紀以來,美國對新自由主義的擁抱,加上全球化的步伐引發美國製造業外移,這造成了美國生鏽帶在上次總統大選中轉投特朗普,成為特朗普得以入主白宮的重要因素。特朗普的「讓美國再次偉大」和「美國優先」這兩句口號,讓失意的美國藍領白人重獲希望。美國的製造業在經歷一個世紀的輝煌之後,過去20年間日漸衰落。特朗普向美國工薪階層許諾,他將改變美國製造業向中國和墨西哥外流的趨勢,製造業將在他手上重新回流。

製造業回流

在新冠病毒大流行之前,特朗普在經濟上的成功記錄是明顯的,最貧窮的四分之一工人的工資每年增長4.7%,小型企業的信心接近30年的峰值,失業率下降,追平半世紀的低點的3.5%,特別是非洲裔和拉丁裔的失業率創歷史新低。但特朗普有關美國製造業回流的承諾並沒有取得任何成效,而他的貿易保護主義立場卻深深地吸引了選民。

如果特朗普反全球化的立場無法吸引美國的企業和製造業回流,拜登的「美國製造」計劃是否也同樣步上其失敗的後塵?

美國傳統的藍州本是民主黨的重鎮,這自然要歸功於在這些製造業州份中強大的工會組織,而藍領工人向來是工會成員,傾向於將手中的一票投給民主黨。崇尚新自由主義的美國,在大量製造業外流之後,工會的影響力也日漸式微,傳統上立場偏向福利政策的民主黨也因此受到了衝擊。美國人天生排斥大政府,自列根以來視政府為邪惡,主張小政府大市場。這使得喪失製造業工作機會的美國選民,在無法獲得工會的保護的同時,也同樣無法獲得政府的支持,他們的立場反而向右轉並反對全球化。2016年的大選結果顯示,藍領白人選擇主張貿易保護主義的特朗普就是最好的說明。

拜登和特朗普面對憤怒的白人藍領階層,都給出了類似的答案,儘管方法不相同,但目的都是希望吸引更多的美國企業回流。因此,不足為奇的是,拜登同樣承諾要恢復美國製造業的全球霸主地位,生產更多的「美國製造」產品。他在競選中表示,會擴大「買美國貨」的適用範圍,這個法律就是希望減少聯邦政府資助的專案採購外國產品,導致美國的稅收外流,這只不過是延續特朗普過去四年的政策。特朗普上任後,至少簽署了10項行政命令,以加強和擴大「買美國貨」的採購政策,彰顯美國至上的原則,迎合特朗普重振美國經濟、促進美國就業的主張。

如今,拜登只不過繼續加碼,以促進國內製造業的繁榮並創造數百萬個新的生產崗位,特別是汽車行業的100萬個工作崗位。為了吸引更多的美國企業回流,拜登的經濟計劃包括對離岸美國製造業公司徵收10%的稅收,希望堵塞美國跨國公司隱瞞在海外所獲利潤這一漏洞。他的大棒加胡蘿蔔的政策,對致力於重建或加強國內製造業的專案則提供10%的稅收抵免。但在眾多美國的經濟學家看來,拜登的競選承諾與特朗普的承諾一樣令人懷疑。美國跨國公司將生產轉移到海外,已經從墨西哥、巴西和中國等新市場中受益,即便在中美脫鈎的陰雲下,美國跨國公司的「中國+1方案」也是在東南亞和南亞尋找備胎,而不會返回美國。

拜登將在「美國製造」計劃中投資7000億美元,與特朗普計劃最大的不同就是,拜登會投資清潔能源,這是他應對氣候變化宏圖的一部分,也是民主黨人,特別是民主黨進步派關心的議題。拜登還呼應民主黨支持者的呼聲,包括為病假工人提供帶薪休假,以及保護奧巴馬政府通過的《平價醫療法案》。但共和黨目前很有可能重新控制參議院,拜登面對的是華盛頓立法和行政機構之間的分裂局面,他的經濟計劃,甚至「美國製造」計劃都難以順利實施。

內閣候選人:拜登的多元團結主張能否成功?

在美國的政治光譜中,拜登甚至不像克林頓那樣試圖尋找共和與民主兩黨之外的中間路線。如今面對兩黨極左和極右兩股勢力針鋒相對,他遠比1992年和1996年的克林頓更難向中間路線轉移。

民主黨內的進步派希望拜登組成羅斯福以來最進步的內閣,但拜登則主張多元團結,新內閣要橫跨進步派、溫和派,甚至包括共和黨保守派。美國國防部和財政部一直只有白人男性出任部長,目前拜登的內閣名單可望改寫歷史,曾在奧巴馬政府任職國防部次長的傅洛諾伊(Michèle Flournoy)是國防部長人選,財政部長的候選人麻塞諸塞州聯邦參議員沃倫(Elizabeth Warren),和經濟學家、聯邦儲備委員會理事布蘭納德(LaelBrainard)都是女性。國務卿人選蘇珊·賴斯(Susan Elizabeth Rice)是奧巴馬的國家安全顧問,她曾被奧巴馬提名擔任國務卿,但遭共和黨控制的參議院封殺,因此拜登的前國安顧問、奧巴馬時代的副國務卿布林肯可能會擔任此職位。

美國著名的女企業家惠特曼(Meg Whitman)是共和黨人,曾經擔任惠普公司CEO,現擔任美國短片串流媒體平臺Quibi的CEO,她是商務部長人選之一。農業部長人選也全是女性,包括北達科他州前聯邦參議員海特坎普(Heidi Heitkamp)、俄亥俄州聯邦眾議員富吉(Marcia Fudge)和伊利諾州聯邦眾議員布斯托斯(Cheri Bustos)。加州空氣資源委員會主席尼科斯(Mary Nichols)可能出任環境部長,也是女性。

西班牙語裔、非洲裔、華裔、可望入閣。教育部長人選也是女性,其中以美國最大公立教師工會「全國教育協會」主席加西亞(Lily Eskelsen García)被提名機會最高,她也是西班牙語裔。首位當上州長的西語裔女性、新墨西哥州州長葛麗森(Michelle Lujan Grisham),可望被提名為衛生部長。住房部長人選則是非洲裔的布朗(Alvin Brown)。來自台灣的移民第二代、現任加州勞工局長的蘇維思 (Julie Su) 一直為亞裔和其他有色人種的權利奮鬥,她是勞工部部長的候選人。

目前左派立場鮮明的沃倫被提名機率縮小,反而布蘭納德(Lael Brainard)獲得左派、中間派支持,可望出線擔任財政部長。在民主黨初選中人氣最旺的參議員桑德斯有意爭取擔任勞工部長,但拜登如果希望組建更加有中間色彩的內閣,桑德斯的機會也會大大減小。

女性、少數族裔,以及可以獲得進步派和溫和派支援的人選可以入閣,回應了民主黨內的呼聲,但拜登尋找共和黨內保守派的合作並非易事,更不用說難以獲得特朗普的支持者以及共和黨民粹主義者的認同。但拜登畢竟與特朗普不同,特朗普為了自己的個人利益,在大選之後積極致力於將政治分裂武器化。但拜登至少在勝選後的第一場講話中就伸出援手,向那些不投票給他的人表示同情,試圖提醒民主黨人和共和黨人,大家的共同點遠多於分歧。這是否意味着他未來的四年是否可以邀請更多的共和黨人入閣,和共和黨控制的參議院有更多的協商呢?

這樣的期望並不現實,但拜登能否帶領美國從「憤怒和怨恨」轉向更加包容他者的國度呢?畢竟這是一個日益多元化的國家,拜登在大選結束後已經傳遞出這樣的資訊和價值取向。他的競選團隊所播放的勝選視頻中,兩分鐘的視頻裏都是美國各式各類的人,唯獨沒有他自己,我們看到拜登試圖淡化自己的個人角色。

拜登並非變革者,在某種意義上他充其量是一個過渡者。但美國的民主制度被無情地摧殘長達四年之後,或許更需要一個謙卑的聆聽者,去修復美國的創傷。此次大選結束之後,德國媒體的漫畫生動地展現了歐洲和世界的期望,被特朗普割斷頭顱的自由女神像又被拜登重新安放回去。不管特朗普和他的鐵杆支持者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如何攻擊選舉舞弊和煽動對立,他們最終不接受鐵的事實,但也會無奈地接受選舉的結果。美國社會至少不會發生動盪,美國憲政也不太可能出現危機。

但拜登恐怕難以化解來自左右兩個陣營的選民對華盛頓的不信任和疑慮,如果美國的政治精英無法重建與底層的連結,美國的民主制度將難以有效運轉。儘管我們不該對拜登寄予過高的期望,但2020年的這場大選畢竟是美國一個重要的撥亂反正的轉捩點。我們可以期待的是,在回復秩序、遵守契約、尊重多元的新的政治環境下,美國將會走出過去四年給世界帶來的紛擾和混亂。而這也是為何拜登可能給中美關係帶領新的希望,理智地認識雙方的不同,並在日益激烈的競爭中找到新的合作和溝通的方向。

劉寧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