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特朗普選情看中共的影響力

由於中美兩國在經濟上已經密切結合起來(即中共時常樂於掛在口邊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政治上和意識形態上也就不可避免的培育出一個龐大的親中共勢力集團,從而影響特朗普的選情。

筆者早前發表〈從特朗普選情看美國的暗黑勢力〉,從美國政壇內部尋找影響特朗普選情的結構性因素。今次則擬從中國的影響看這次選舉的另一個結構性的因素。筆者這裏談的中國因素,不是指中共如何通過什麼具體手段去影響大選,而是指由於中國已經成為美國最大的單一經濟夥伴,兩國之間的利益紐帶已經把兩國的經濟和社會緊密地扭在一起,所以特朗普的對華脫鈎政策必然會為他帶來數不清的敵人。筆者必須先此聲明,我十分認同特朗普對中共的強硬政策,也認為只有他的團隊才能真正認清中共的本質。遺憾的是,客觀事實說明,由於中美兩國在經濟上已經密切結合起來(即中共時常樂於掛在口邊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政治上和意識形態上也就不可避免的培育出一個龐大的親中共勢力集團,從而影響特朗普的選情。這個親中共的集團大概包括這幾方面的人:

華爾街、荷里活、矽谷的影響至關重要

第一,因市場利益問題而親中共。在今次選舉中,華爾街、荷里活、矽谷的影響至關重要。華爾街指的是美國金融(包括證券、銀行、投行、各種金融衍生工具的包銷商與及相關的律師、會計師、評級機構等);荷里活指的是娛樂事業(包括影視、體育、文化和迪士尼);矽谷指的是高科技(包括電腦、人工智能、醫藥、軍工等)等當今美國最為賺錢的界別,而他們的盈利來源同中國市場息息相關,因而他們必須自覺地配合中共的政策,至少避免與中共的主張相左,否則輕者被中共懲罰(如 NBA領隊黯然去職),重則失去中共市場(如2012年6月彭博因報道習近平家族財富後其在大陸的終端機被禁)。特朗普想和中共脫鈎的政策無疑是嚴重威脅到他們在中國的利益,因此他們會誓死反對他連任。

先說華爾街。儘管特朗普希望同中共在金融領域脫鈎,但華爾街卻背道而馳。它代表了完全的自由主義經濟,它以盈利為目的,不分善惡,與所有阻礙資本自由流動的力量博弈。華爾街的投資公司,非但沒有與中共脫鈎,反而大舉進駐大陸,以至中國高呼「華爾街搬進中國」【1】,而英國《經濟學人》更認為,「華爾街相信金融的重心將東移」【2】。這篇報道指出,截至2020年6月底,外國投資者持有中國股票和債券規模比2019年同期分別上漲50%和28%。過去一年,中國資本市場資本流入金額約為2000億美元。作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中國投資者的資產配置需求巨大,幾乎所有的外資資管機構都會盯上這塊蛋糕。對基金經理來說,中國更是一個巨大的市場,不僅因為其龐大的規模和財富管理的潛力,還因為收費比美國更有利可圖。德勤會計師事務所預測,到2023年,中國的零售基金市場可能增長到3.4萬億美元【3】。在這種市場誘因下,特朗普一紙禁令是無法阻擋美國華爾街勾結中共的大趨勢。相反,他們會出盡辦法阻擋特朗普的連任。

再看荷里活。據美國電影協會(Motion Picture Association of America)數據,中國的電影市場票房收入在2018年達90億美元,僅次於美國和加拿大。根據普華永道2019年的一份報告指出,預計中國將在2020年,成為全球最大電影市場,票房營收將從2018年的99億美元,至2023年大增至155億美元。在這個龐大市場面前,很多電影製作公司都要屈服於中共的壓力。2020年8月5日,南加州大學的美中學院發布「美國筆會」(PEN America)撰寫的報告《荷里活製作,北京審查》(Made in Hollywood, Censored by Beijing),指出一向視自由為生命的好萊塢,為了市場利益甘願臣服於視自由為禁忌的北京,以及北京如何將其影響力全面擴展到美國的電影製作,如何干預電影業這個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藝術和文化媒介,直接了當地說出中共對美國娛樂文化圈子的潛在影響力。

再看矽谷。這些高科技公司是極端依賴全球化的,所以他們天生地會反對特朗普對中國的脫鈎政策。矽谷的研發公司對中國市場的依賴有兩方面,除了研發成功的最終產品需要有龐大的中國市場來實現投資的回報外,同樣重要的是在產品在研發階段能夠獲得來自中國的風險資金(venture capital)來支撐其研發工作。在這方面,中國在過去幾年一直是矽谷風險資金最大的提供者。根據美國報告,從2015年開始,中共注入矽谷的風險資金每年都高達60億美元,2018年頭11個月更接近90億美元,涉及的美國公司每年都達到140家【4】。從這方面看,特朗普以危害國家安全為由加強審查中國資金投入美國高科技界就自然會引起矽谷的強烈反抗。

由於這三大行業是美國最賺錢的行業,所以他們都能夠揮金如土地捐助拜登競選經費。根據「美國政治捐獻資料庫」(Open Secrets)在10月初的統計,兩黨的總支出將達到110億美元,其中拜登為68億,特朗普為38億,前者幾乎是後者的兩倍。根據聯邦選舉委員會的統計資料,捐款給拜登的首十個最大金主,他們合共捐了3900萬美元給拜登,他們都是上述三大行業的巨頭。

美國與中共脫鈎 傷及自己

第二,由於中共經濟已經深深嵌入美國的經濟,使到與中共脫鈎成為一件會傷及自己的事情。以貿易戰為例,提高進口稅的負擔不可避免地會使入口商蒙受損失,而他們的損失最終仍然會轉嫁到最後消費者身上。政府的庫房收入是增加了,但這些增加最終仍然會以物價上升的方式由消費者承擔。我們不能要求每個消費者都能夠從大局出發,看到貿易戰長遠來說會迫使中共改變其損人利己的行為,因而是值得支持的。絕大多數投票人都是按照自身即時(而不是長遠)利益的得失來決定把票投給誰。由於貿易戰會為本國的入口商和消費者帶來即時的損失,而誘使美國製造商把生產帶回來美國的政策生效需時,因而無法在總統競選前體現出來,因此貿易戰會帶來一大批不滿特朗普的選民是可以理解的。

第三,由於中共產品和服務已經深入美國市場,對中共的制裁就不可避免地影響美國的消費者及相關行業的運作。以TikTok為例,根據今年9月份的使用者資料顯示,它在美國的活躍用戶高達8000萬,即平均每四個美國人有一個在用它。所以即使特朗普想制裁它,也不敢驟然下手,因為投鼠忌器,擔心用戶不滿會反過來影響他自己的選情。從這個意義看,美國的政治已經不知不覺中被中共一項優勢產品綁架了。另一個例子是中共對美國輸出留學生(即中共購買美國先進的知識,或者美國大學向中共輸出高質教育),已經成為很多大學的重要資金來源,制裁中共就不可避免地損害了美國大學的利益。根據去年11月美國國際教育協會(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發布的《2019年美國門戶開放報告》,2018年至2019年,在美留學的國際生數目創歷史新高,超過100萬人,其中中國留學生共37萬,佔34%,全部留學生給美國帶來的收益是447億美元,其中中國提供的就高達152億美元。假設中國學生的費用都是平均分布在最多人去的頭20家大學,則平均每家大學每年可以得到7.6億美元的收入,這對美國很多大學來說都是一筆可觀的收入。現在為了制裁中共,特朗普收緊了中國留學生赴美【5】,馬上會影響到這些大學的收入,從大學的角度看他們顯然是不會擁護特朗普的。此外,為制裁中共而禁止大學與中共進行科學研究,也會使很多正在進行中的項目被迫中止下來,造成兩邊科研人員的不滿。

第四,緊密的經濟利益關係必然會催生一股在意識形態上認同中共的人,他們會拼命阻止特朗普繼續連任。去年當特朗普對中共實施貿易制裁時,就有95名大學教授、學者、智庫研究員、退休外交官、對華貿易專家等(他們在美國被稱為「熊貓擁抱派」)站出來發公開信聲稱「中國不是敵人」(China is not Enemy),美國的政策有份促成當前中美關係的惡化。他們對特朗普對華政策的整體評價是「根本性錯誤」(fundamentally counterproductive)。筆者詳細閱讀了此信後,覺得它是美國當前綏靖主義的最典型代表。這封公開信在最後結語說:「這封信的眾多連署人說明美國並不存在一個共識要採取一個敵視中國的立場」。正是這股綏靖主義造成知識界很大一部分人反對特朗普。

執筆至此,筆者不期然想起前蘇聯著名異議作家、《古拉格群島》作者索爾仁尼琴(Alexander Solzhenitsyn)在1975年6月30日出席由美國勞聯產聯(American Federation of Labor and Congress of Industrial Organizations)在華盛頓舉行的講演會,抨擊了當時美國對蘇聯的綏靖主義政策【6】。他說:「有一種事情幾乎讓人類心靈無法理解,那就是人類對利潤的無限貪婪,超越一切理智,超越一切自我克制,超越一切良知,而只知唯利是圖。列寧早就懂得這一點。列寧深信,資本家會做出任何事情來幫助加強蘇聯的經濟實力,資本主義國家會彼此展開激烈的競爭,力圖以更低廉的價格更快速的方式,把更多的貨物賣給蘇聯。列寧說:他們會不顧一切後果地和我們做生意。在一次莫斯科共產黨的會議上,列寧充滿信心地對大家說:同志們,不要驚慌,當形勢對我們不利的時候,我們只消把繩子拋給資產階級,他們自己就會把繩子往脖子上套』。一位名叫卡爾拉德克的布爾什維克大聲問:『好極了,弗拉基米爾‧伊里奇,可是,我們從哪兒能搞到那麼多繩子去吊死所有的資產階級呢?』列寧輕鬆地回答道:『你放心,資本家會賣給我們的!』」我們拿索爾仁尼琴引述列寧的這番話來分析今天美國這些重要企業不顧特朗普提出與中共脫鈎的必要性,仍然孜孜於大陸的利益而不惜養虎為患,實際上就如列寧所說的,為了利益,不惜親自把絞死自己的吊索賣給中共。用45年前索爾仁尼琴鞭撻美國綏靖主義的說話來鞭撻今天美國的綏靖主義,完全適用。

【1】 見《南方周末》2020年10月3日同名文章

【2】 見《經濟學人》2020年9月5日文章:《華爾街為何在中國擴張?》)

【3】 德勤公司刊物《德勤視野》(Deloitte Insight)專題文章 《China’s Investment Management Opportunity》, 2019,它說:By 2023, the country’s total addressable retail financial wealth is expected to reach US$ 30.2 trillion, with US$ 3.4 trillion in retail assets under management in Chinese publicly registered funds.

【4】見美國總統貿易代表:《關於中國在技術轉讓、知識產權及創新方面的行動和政策資料更新》2018年11月20日

【5】根據美國《視界》(INSIGHT)2020-11-12報道,本周美國商務部公布的訊息顯示,2020年的前9個月持F-1留學生簽證到訪美國的外國人數量比去年同期驟降61%,其中中國留學生的到訪數量下降了近70%,今年4月到9月間,美國僅向中國留學生發放了808份簽證,而2019年同期這個數字是90410,這意味簽證發放數量下降了99%。

【6】見Solzhenitsyn:The Voice of Freedom (自由之聲),1975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程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