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江迅(《亞洲週刊》副總編輯)
香港政改方案終於止步,不再往前走了,不過,政壇的波瀾依舊一陣又一陣。近期,因堅持走「第三條路」而備受各路人馬謾罵和攻擊的湯家驊,臉容顯得些許憔悴。這位香港公民黨創黨成員、資深大律師,6月22日宣布退出公民黨和辭去新界東立法會議員一職,他將於10月1日離任立法會議員。
湯家驊是香港政壇「新中間路線」,即「第三條道路」的強力推手。九年半前,他花了一年時間,說服前45條關注組成員余若薇、梁家傑和吳靄儀共組公民黨。黨的名稱、第一句口號「為公為民,香港精神!」正是他提出的。當日組黨的理念和目標,是要爭取政治較為中立的港人成為民主支持者,以執政黨的思維議政,最終成為真正的執政黨,在政治立場上,希望公民黨能成為與中央建立關係較為正面的首個民主黨派。他在退出公民黨的公開信中說,「自2009年底,我開始察覺公民黨所走的路線,與當日創黨的理念日漸偏離。今天,現實證明了公民黨與他創黨之理念已偏離太遠了」。
他辦公桌上兩疊書和文件,一疊最上面那本是黃色的《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半年前的1月4日,也在這間辦公室對他訪談,依然是這本《基本法》,也是放在辦公桌最當眼的位置。另一疊文件最上面的是一本新書《香港,2014——名人眼中的香港政局》,書中收錄了他的《臨時法治》一文。他用紫色紙籤夾在書中他這篇文章裏。看來,他喜好紫色。他新創立的智庫「民主思路」,就是以紫色為主色調。用他的話說:紫色表示勇氣,他需要更多勇氣。
與他的訪談一小時,以下是問答摘要:
問:江迅
答:湯家驊
問:你覺得政改方案被否決後,香港人的壓迫感太大?
答:這是目前香港政壇最大問題。這是大家在缺乏互信之下一個最自然的反應,如果大家有多一點了解,多一點互信,就不一定有現在這麼強烈的反應。如果大家有多點時間去靜思,未來紛爭就少一點對立局面。現在香港已經出現這種對立,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新組建的智庫「民主思路」說要「修補裂痕,重新上路」。先把香港內部分歧處理好,然後才能去談如何改善跟中央的關係。在這期間,如果再提出一些既不符合現實,亦沒有合理論述支持的事,比如修改《基本法》,這對香港政治的長遠發展不會帶來好處。
問:政改方案遭否決後,泛民主派內實踐「一國兩制」的議員會受到更大壓力嗎?
答:不會。政改方案否決後,泛民其實是鬆了一口氣。我留意到劉慧卿(民主黨主席)日前接受訪問時的發言重點已回歸理性,認為不應該輕易修改《基本法》,香港要有共識,要尊重「一國兩制」等。政改失敗給了泛民政黨一個契機,去思考這次失敗的原因何在,將來如何改進,令下一次會成功。
問:你強調的意思是政改方案遭否決,雙方都需要反思?
答:大家心裏都明白,即便明天重啟五步曲,如果大家立場思維依舊不變,結果還會是一樣,不會有進步。我們大家都需要改變。
期望北京能在短期內改變是不實際的想法,但自己可以先去改變。改變不是說要放棄我們的政治理想,而是用另一個策略去尋覓方向,找出一個較容易成功的方法來處理政改問題。我相信民主派內,尤其是民主黨願意從這個角度思考。
「民主思路」在將來會積極約見不同的各方勢力和有關者,聆聽他們對於這次政改失敗的意見,我們最先約見的便是民主黨,接着也會約會政府及建制黨派,但暫時不會跟北京或中聯辦會面,現在要先弄清楚香港內部對於一國兩制和《基本法》的看法,並妥善處置,之後才去接觸中聯辦或者中央部門。
問:你是說目前先不會與北京接觸?
答:現在還不是時候接觸北京,因為要維持公信力,如果一開始就接觸北京,很容易惹起泛民不滿,那就更難說服他們,所以我要從他們的角度出發,去探討這一問題。到了適當時候,我希望不僅是「民主思路」會跟北京交往,而是能說服其他的泛民主黨派也一同跟北京交往。
問:「民主思路」智庫,目前走到哪一步?
答:我們正在找辦公地方,也開始籌款工作,但還沒有收到一毛錢,需要租辦公室,首要問題是籌募經費。目前看,商界反應正面,目標一年大約200萬港元,原本希望一次能籌得3年經費,但現在看來難度大。廣府話有句說「睇餸食飯」(看情況辦事),如果多一點經費,就多聘一個研究員。
我們不能等到有錢才開始做事,所以在未來六個月,我們會開始約見有關的不同人士,包括特區政府、民主黨派、建制黨派、民間團體,聆聽他們對於這次政改失敗的看法,下一次的期望等。完成收集不同意見後,我們會做一些民調,了解香港人在下一次政改應有態度,也會開一些研討會,邀請各界代表講述政改以及對一國兩制的期望。
希望今年年底或明年初能拿出中期報告,甚至是港版白皮書,提出一些意見或問題,令社會能有時間去討論這些重要問題,尋求基本共識。
問:聽說你們也聯絡一些著名人士當智庫顧問?
答:另外也想要找多一點人手幫忙,最近也游說施永青、陳慧兒加入民主思路的顧問團。我們也在物色一些經濟方面的教授,擴闊顧問團層次。也有一些年輕人跟我說想要加入政壇,所以我現在也在構思在議政平台之下再做一個衛星組織,是專門訓練年輕人,讓他們有一個參選的意願,甚至最快2016年可以參選。
我覺得2016年是一個關鍵的問題,雖然我不認為香港人會完全放棄民主派,因為他們不樂見一個由建制派壟斷的議會,香港人希望議會內互相制衡。但如果我們能給香港人一個新的選擇,可能整個議會文化也會有所改變。單憑智庫其實很難影響議會文化,也難以影響政治文化,我們可以做一些民間的工夫去教育社會,但最終還是要組黨、參政、走進議會,然後才可以有一股足以影響大局的政治力量。我覺得這也是一個最終目標,不過現在為時尚早。
問:「民主思路」理事會有多少人?
答:18人,現在大概一星期至十日開一次會議,雖然也有人說想要加入,可是太多人開會難以統一意見,我本人不屬意再擴張理事會。
問:你認為北京下一步應該怎麼走?
答:我期望北京,無論是鷹派或鴿派,也應該對香港有一個切實的了解和掌握。可能是北京跟香港始終隔得太遠,需要有一些直接溝通的渠道,讓大家多些機會了解對方。我覺得北京應該理解到,如果政改的問題一天未能解決,香港始終還是不能長治久安。但我同意短期內不能再談政改,香港亦缺乏這個條件,我們應該在這段時間建立條件,之後再去處理政改的問題,可能就會容易些。現在香港人痛定思痛,大家也看到失敗了,所有人是輸家。不能讓政改失敗成為現在受壓的香港人更抗拒中央的原因,加強他們對抗的心態,所以我們應利用這個機會去緩和現在社會的氣氛。如果北京能做到這一點,那他們在香港人心目中會加很多分。相反北京堅持強硬打壓民主派的心態,就會適得其反,令現在的民主派走向更激烈的道路。
問:政改否決以後,北京及中聯辦均聚焦在香港的經濟及民生上,你怎樣看這種想法?
答:我不認同,第一,沒有議題不涉及政治,所有民生問題特別是在香港,連成立創新科技局都這麼政治化,它其實跟政治無關,所以這是一個太理想化的想法。第二,排斥民主派其實只是把它逼向激進,逼他們走上街頭,這不是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法。當然有些人是無法跟他們對話的,但北京也要營造出一種願意跟他們對話的形象,這至少能避免把民主派逼至角落。有些時候,出發點不是跟他們對話有沒有用,重點是公眾的觀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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