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克里夫(Ferncliff Cemetery and Mausoleum)位於哈茨岱爾(Hartsdale)——紐約上州一個平凡寧靜的小鎮。它只不過是哈德遜河谷區星羅棋布的衆多墓園群中之一,但因有甚多名人選擇安息此地而克享盛名。
往昔在紐約工作時,有親朋好友提出要求來此訪視,通常我不會拒絕,畢竟它距離紐約市區祇不足一小時車行。
多年前,我也曾為家父選址,考察此區數次。但家族會議尊重老人家的決定而決址於紐約長島中部Bethpage附近的墓園。
芬克里夫林園扶疏,環境清幽,擁有許多中國近代史上令人熟悉的名字,諸如顧維鈞夫婦、詩人徐志摩元配張幼儀及長子徐積鍇等等,更遑論孔宋家族。
孔宋對芬克里夫實在「情有獨鍾」。大部分的重要成員都落葬該地。當然蔣夫人2003年逝世之後也以此為歸宿,更增加了它的傳奇性和故事性。
1975年的清明節
記得蔣先生過世的那一日是1975年的清明節,是許多人的共同記憶。不久之後,台北國父紀念館舉行了追思儀式,我隨長長的人潮魚貫進入靈堂。台上的布置令人至今難忘。靈前有5組以素菊綴成的十字架,正中較大者有蔣夫人親題——上款「介兄夫君」,下款「美齡敬輓」。
那幾天她是不是陷入了1927年12月1日他和介兄夫君新婚大典的回憶?在上海的大華飯店,冠蓋雲集,衣香鬢影,報上稱之為世紀婚禮。男方是即將完成北伐統一全國的總司令,女方是孫大總統遺孀宋慶齡的小妹。當天晚上蔣在日記中寫到:「見余愛姍姍而出,如雲霞飄落。平生未有之愛情,於此一時間並現,不知余身置何處矣!」
在封棺之前,她放下四本意味深長的書籍,《三民主義》、《聖經》、《荒漠甘泉》與《唐詩》。想當然,這是他們晚年在一起回味討論,祈禱吟唱的主要内容。
不久之後,她離開了政局突變的台北,飛到美國紐約住進了孔家長島Locust Valley的莊園——95 Feeks Lane。Locust Valley常譯為蝗蟲谷,實在是一個「極不美麗的錯誤」,顯然是往文生義之故。Locust(槐樹、刺槐、洋槐)是北美常見的落葉喬木,在尚未高度都市化的北美各地城鄉多喜以花木命名,松杉柏槐櫻栗楓桃等等隨處可見,不可勝數。以費城為例,江澤民的恩師顧毓琇先生曾住槐樹街(22 Locust St.)其北有栗樹、核桃木街等,其南有杉樹、柏樹、松樹街等。常識壓過一切,誰會願意和蝗蟲同住?
Locust Valley植被廣闊,林木森森,譯之為槐樹谷、洋槐谷或刺槐谷皆可。但詩人一定名之為「槐谷」以諧「懷谷」之音。
對一位一生飽經憂患,看慣風雲的人物,以虛懷若谷之心享受難得的靜好歲月,當是美麗畫境。
或許是壽登耄耋,年近期頤或許是長島路途遙遠難免寂寞,她晚年遷到紐約上東城84街東河畔的公寓,和她最喜愛的外甥女孔令儀及夫婿黃雄盛同住。在我眼中,這裏可説是紐約「治安最好的區域」。
公寓北方面對一個氣質不俗的小型公園(Carl Schurz Park)。公園裏座落了一棟精緻的歷史建築——格拉西公館(Gracie Mansion紀念1799年起造人Archibald Gracie)。此館故事豐富,本文難以盡述。現在是紐約市長法定官邸。因疫情大出風頭的白思豪(Bill de Blasio)即住在此。
在曼哈坦這裏訪客多了,她的生活變得較為多采。寧靜的閣樓增添了不少春風笑語。
她酷愛中華文化,尤精工筆國畫。2000年一開春,美國《世界日報》籌辦的「蔣夫人宋美齡女士暨書畫名家跨世紀千禧聯展」在紐約展出二周。她欣然出席,為城中一大盛事。
最後的歲月,她遙望東河水光粼粼,遊船如織,俯視滿園林木葳蕤,幼童嬉戲,她是不是常常念及上天對她的奇異恩典(Amazing Grace),讓她成為世間難遇的跨三世紀人物(1898-2003)。
重訪芬克里夫,我注意到孔宋的墓室有所調整。一間安頓着孔祥熙宋靄齡夫婦,長子孔令侃、幼子孔令傑及人稱孔二小姐的孔令偉。
另一間底層是隨即先後過逝的黃雄盛先生(1917-2006)和孔令儀女士(1915-2008)。最上則是蔣夫人安息之處。家屬很細心週到的將「蔣介石總統夫人蔣宋美齡」等11字銘刻在大理石版的最左側,讓訪客一上三樓就可輕易尋到。
這塊貴重的大理石版對這樣的一位女性而言,似乎還顯寒塵。
這是她最後的歸宿?我看未必。她遲早會歸塋於介兄夫君之旁,台北或南京,都不重要了。
那時,台海應該已是風平浪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