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佛教聯合會曾發出「慈悲也要智慧」通告,勸籲信眾放生動物前要了解牠們的習性和所需棲息地。愛護動物協會及嘉道理農場暨植物園也不斷指出放生巴西龜、福壽螺、小龍蝦等動物會破壞生態。
善信「放生」變「殺生」,經常鬧得沸沸揚揚,但植物野放的問題卻鮮有人關注。
小花蔓澤蘭(Mikania micrantha)可能大家較為陌生,但薇金菊這外來植物殺手的名號大家應該耳熟能詳,其實前者才是正式學名。昔日晨運客喜歡在晨運徑種植園藝植物,令不少「外來種」在本地落戶,成為「歸化種」(Naturalized species)。嘉道理農場暨植物園也有把香港原生物種在園區內及荒郊「移地保育」,但此舉需要充分的準備工夫和長年累月的跟進工作。
筆者早於約五年前(2015年11月19日)在一條遊人如鯽的行山徑的樹上發現一叢石斛蘭(Dendrobium)(圖一),外觀跟香港已發表的原生種石斛蘭有明顯的分別,心想難道是「新種」?可是,在這條熙來攘往的行山徑發現新種實在是匪夷所思之事,故也不敢相信。回家急忙把照片上載電腦,希望能夠辨識具體品種。誰知放大照片後,赫然發現照片下方正中位置有園藝常用的綠色包膠鐵線,並與蘿藦科眼樹蓮屬俗稱瓜子金(Dischidia chinensis)的植物縛在一起。筆者當時推斷,野放者把那叢石斛蘭掛在樹上,便需要用其他攀緣性植物和用鐵線縛在一起,才能較為穩固。由於該叢石斛蘭只有一株幼苗,該屬未計交配種,已有逾千原生種,故筆者確定了是人工野放後,便沒有打算去辨識了。
由於大部分石斛蘭是在春季開花,因此筆者於翌年春季(2016年5月1日)再次前去觀察。雖然那叢石斛蘭尚未開花,但筆者發現植株明顯長大了,有了上次的經驗,筆者拍到總共有三處地方縛上了鐵線(圖二),更加確定是人工野放的品種。半年後(2017年1月9 日),筆者依舊前去探訪,植株改變不大(圖三),但卻發覺有另一叢不明來歷的石斛蘭被野放在附近另一地方(圖四),但並未發現鐵線的痕跡及瓜子金的蹤影。該叢石斛比筆者發現的第一叢野放石斛有更多新芽,品種亦明顯不同,似是園藝種春石斛的高芽。
2017年春季(2017年4月30日),筆者又前去觀察,發現第一叢石斛的植株明顯壯大了(圖五),但另一叢野放石斛卻不知所終,筆者推斷可能沒有用鐵線縛着瓜子金,故被風雨「帶走」了。2017年秋季(2017年10月20日),筆者再前去考察,第一叢石斛仍然健在,根部亦已牢牢抓緊附生的樹幹了(圖六)。2017年冬季至2019年上半年,筆者開展了「蘭遊世界」的行程,花了近兩年時間,走遍五大洲,包括美洲的秘魯及厄瓜多爾;歐洲的英國、奧地利、德國及冰島;非洲的馬達加斯加;大洋洲的西澳洲及亞洲的婆羅洲、日本、台灣及廣西等地,故無暇再追蹤那叢野放的石斛。
2019年夏季(2019年7月8日),筆者重臨舊地,發現那叢石斛依然故我(圖七),舊莖沒有開過花的跡象,新莖卻似乎已經成熟。筆者沿着行山徑前行,發現另外兩叢新野放的豆蘭(Bulbophyllum)(圖八至圖九),豆蘭是蘭科植物中原生品種數量最多的,已被發現的逾2000種,在沒有開花的情況下辨識品種就更難了。今次的野放手法跟上次大同小異,相同的是跟瓜子金綑綁式野放,筆者也是依靠這線索發現此兩叢豆蘭;但不同的是,今次野放者改用透明的漁絲取代了較礙眼的綠色包膠鐵線。2019年7月20日,筆者再次巡視,並沒有新的發現,同年9月26日,筆者又新發現另一株樹上被野放了另一叢豆蘭,手法跟上兩叢如出一轍(圖十)。至同年10月27日,野放者又有新猷,筆者發現兩叢血葉蘭(Ludisia discolor)被紫色網袋包裹着,被拋到行山徑的斜坡下(圖十一)。血葉蘭又名石蠶,該屬只有一個品種,香港亦有此品種的分布,而港島也有石蠶分布的記錄。
2020年春季,筆者曾前往探訪,發現新莖並無異狀,沒脫葉,也不見節莖有隆起的現象。直至日前2020年9月25日,筆者在拍攝另一種本土原生種蘭花時,途經該行山徑,發現另一叢石斛被同一手法掛在樹上(圖十二),同一位置亦有似是高芽的石斛小苗(圖十三)。再前行至野放石蠶的位置,又發現一叢用綠色包膠鐵線縛着的石斛蘭,其上方、下方及右側又有數叢被野放的豆蘭(圖十四),看植株外形,筆者最少可以分辨出四個不同品種(圖十五至十八),但我最感興趣的是一株有花芽的豆蘭。筆者事後整理照片時發現,據植株及花芽外形,筆者推斷是生長於中國雲南及泰國的麥穗石豆蘭(Bulbophyllum orientale),麥穗石豆蘭的花期在夏季及秋季,筆者蘭場的麥穗石豆蘭也是剛剛開花。從花苞的狀態,筆者估計有機會在一星期內會開花,遂決定屆時前去證實一下。
後來,筆者繼續行程,拍完目標物後,當然順道探望舊朋友——那叢追蹤了近五年的石斛(圖十九)。原先一直有錯覺,以為大部分石斛蘭是在春季開花,加上7月前來探訪時,尚未有開花的跡象,故今次純粹路過留影。誰知筆者舉起照相機,調教焦距,定睛一看,雙手微軟,心房顫動,原來老朋友早已珠胎暗結,長出十數個花苞(圖二十)。筆者去年9月中旬曾前往西雙版納考察,見到不少居民在屋頂也種了束花石斛(Dendrobium chrysanthum)(圖二十一),看植株及花芽外形,再配合花期,筆者推斷那叢石斛很大機會就是束花石斛(圖二十二)。從花苞的狀態,筆者估計有機會在兩星期內會開花(圖二十三)。
2020年10月1日,筆者趁有半天空閒,再次前去考察,發現豆蘭的花苞更趨成形,愈加確定是麥穗石豆蘭(Bulbophyllum orientale)無疑(圖二十四),而且在那叢豆蘭的右上方山坡上,筆者發現更多不同品種的豆蘭(圖二十五)。那些豆蘭大都被縛在木條上,筆者推斷野放者是為了增加附重,方便把豆蘭拋得更高更遠,而且可以令豆蘭較為牢固地留在斜坡上,不會太輕易被風雨吹走或沖走。當然,筆者也不會忘記追蹤了近五年的那叢石斛,但花苞跟數天前沒有太大的差別。
2020年10月5日早上雷聲隆隆,天文台更發出紅色暴雨訊號,在那條行山徑所處的區域亦錄到超過50毫米雨量。雨停後,筆者急不及待前去考察,已是兩周內第三次了。筆者發現麥穗石豆蘭(Bulbophyllum orientale)已經全開了,但可能被暴雨蹂躪過,顯得有些頭耷耷的樣子(圖二十六)。再去探訪那叢石斛,發現花苞已轉黃色,正正符合是束花石斛(Dendrobium chrysanthum)的推斷(圖二十七)。當天時間充裕,筆者打算沿行山徑慢走一圈,以更全面地記錄野放的情況(圖二十八及二十九)。
野放者的首選
筆者發現石豆蘭(Bulbophyllum)及石斛蘭(Dendrobium)是野放者的首選,原因可能是因為這兩個屬粗生,而且適合本港天氣。我本以為石蠶(Ludisia discolor)是例外,可是當天筆者又在一個樹幹的分枝發現一株疑似狐尾蘭(Rhynchostylis)的小苗(圖三十),狐尾蘭主要分布於氣候溫暖、濕度高的東南亞地區,緬甸、老撾、泰國、越南,馬來西亞、菲律賓及中國海南等地也有原生品種,但香港未有記錄。無獨有偶,石豆蘭(Bulbophyllum)、石斛蘭(Dendrobium)及石蠶(Ludisia discolor)三屬也是以「石」字冠名,顯示是岩生(Lithophytes)植物,而且同屬「複莖蘭」(Sympodial Orchids);狐尾蘭(Rhynchostylis)卻屬附生(Epiphytes)「單莖蘭」(Monopodial Orchids)。看來筆者日後還要留意地下腐殖土上是否有腐生(Saprophytes)蘭科植物的蹤影,或許可以找到藥用天麻(Gastrodia elata)呢!行山徑全長三公里半,筆者只觀察岩壁及樹木已花了半天,若還要留意地面,可能要大半天了。
有關野放追蹤,筆者曾跟數名友人分享過,其中一位朋友剛巧在2020年10 月7日前往該行山徑遊逛,當然順路前去探訪野放的位置,他又有新的發現,更多虧他當天曾前往,才能令追蹤的行動更為完整,否則就空餘遺憾了。朋友年輕,身手了得,筆者一向只是在外邊手持長鏡偵察,他則是索性爬上野放豆蘭的山坡,作實地近距離觀察,結果在上坡發現了兩朵雜交的豆蘭(Bulbophyllum fascinator x longissimum)(圖三十一)。筆者當晚重新瀏覽近期的照片,結果發現其中兩張攝於兩天前的照片原來已拍到(圖三十二),只是距離太遠,影像太小及模糊。不是朋友拍到,筆者根本沒有注意。朋友後來繼續前行到疑似束花石斛(Dendrobium chrysanthum)的位置,想不到筆者追蹤了五年的石斛,竟大大方方的在朋友面前展露芳容(圖三十三)。驗明正身之後,證實了筆者的推斷沒有錯,果然是束花石斛(Dendrobium chrysanthum)。
筆者於2020年10 月9日滿懷喜悅的前去該行山徑,再作考察。由於知道雜交豆蘭(Bulbophyllum fascinator x longissimum)的位置,故很輕易就把他秒殺在快門下。由於朋友拍攝後用枯枝掩護,加上距離真的太遠,故影像有些模糊(圖三十四)。筆者也沒有忘記附近的原種豆蘭麥穗石豆蘭(Bulbophyllum orientale),由於豆蘭一般花期較短,花朵已變深色,小部分更脫落了(圖三十五)。
觀察完豆蘭後,筆者踏着興奮的腳步,打算前去跟結識了五年的老朋友「相認」。當筆者去到那個熟悉不過的地方時,竟呆着了——
追蹤了五年的老朋友竟然消失了!樹上只留下樹皮被撕裂的痕跡(圖三十六)。
筆者向樹下的斜坡看看「舊朋友」是否「魂斷九霄」,結果卻看到一枝纏了膠紙的椏枝(圖三十七)。
謎底已解開——
那叢束花石斛(Dendrobium chrysanthum)被「有備而來」的人採走了。筆者推斷有兩個可能性,第一個是被野放者「回收」了,情況就像某些晨運客在晨運徑「務農」,農作物成熟後「收割」回家享用;第二個是被其他人「採收」了,對方應該在較早前已經發現花苞,如今帶齊裝備前來「坐收漁利」。由於要在樹上移走那叢石斛也不容易,而且那條是熱門的行山徑,人流冠絕全港,筆者以為案發日期及時間很大機會是在2020年10月8日或9日的大清早,連晨運客也未出動的時分。幸好朋友兩天前曾前來拍攝,否則就沒法看到那叢石斛的「廬山真面目」了,而本文定會以飲恨告終了。
誠然,棲地保護(in-situ conservation)是保育野生蘭科植物的必然首選,在原始棲息地,為種源繼續繁衍提供機會一直是保育者堅持的宿願。遷地保育(ex-situ conservation)只是次選之辦法,有人會透過人工技術繁殖增生,再將植株移植至合適的原生地,於自然環境復育。可是私人隨意野放其他地區的野蘭,甚至是把人工交配的園藝種到野外,宏觀方面會干擾了植物種群的基因,微觀亦會影響了野生蘭研究的真確性。在香港現有的本土原生蘭名錄中,已有極少數已被證實是屬外來歸化種,亦有些單一發現的懷疑個案相信也是被有意或無意的「野放」到郊野。幸好,蘭花並非侵略性強的物種,繁衍條件亦十分苛刻,故對原有的本土植物不會造成太負面的影響。不過,香港漁農自然護理署在蘭科植物遷地保育的規劃與私人野放的管制方面,應該有更積極的角色,卻是不爭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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