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茶飯」似舊時──香港的舞台藝術出口可否「不雨棠梨滿地花」?

能「得道」,極不容易,要三世修行,五世為人,且看香港舞台藝術的台前幕後持份者,能否把握良機,在一番努力後,十年以後,「不雨棠梨滿地花」,在外國、在大灣區,都排滿香港的舞台節目。

因新冠肺炎,藝術家窮上加窮。我認識一個音樂師,因為肺炎疫情,賦閑在香港,但是香港市場小,哪裏夠工作?於是,他咬緊牙關,寧願面對隔離14天的痛苦,也決定飛去北京,結果,立刻接到工作,生生猛猛。藝術家,再不能只集中一個市場!

「守株待兔」,是中國人家喻戶曉的故事:一個農夫在樹下休息,這時,一隻兔子跑過,撞到大樹被擒,農夫得享大餐,此後,他不再辛勞耕種,只等待另一隻兔子出現。

過去,香港有四大經濟支柱:金融、貿易、物流、旅遊;除了金融仍「風韻猶存」外,其他都進入「滯後」狀況,貿易跑去網絡進行、內地大型的物流港變成競爭對手、旅遊又引起部分人不滿,激發對遊客的矛盾。

香港是一個比彈丸還小的城市,沒有天然資源,如果我們經濟上繼續以老行業去維持,只會吃老本;發展新行業,是香港人自救的出路。

全世界的城市正邁向「科技經濟」和「創意經濟」。科技,我不在行。創意行業能夠「創匯」的,可分「流行文化」和「高雅文化」兩種,這些文化,常分為四類:

(一)生活文化:如烹調

(二)設計:如服裝、珠寶設計

(三)娛樂:如流行音樂、電視、動漫遊戲

(四)藝術:如管弦樂、舞台劇、芭蕾舞。每個類別,寫數千字還不足夠闡釋,所以,今次集中談舞台藝術的出口。

香港的舞台藝術過去的發展是紮實的:

  • 當內地藝術發展或停或緩的時候,香港的舞台,從四十年代至今,由粵劇和話劇領軍,滾滾湧動,永不停息,基礎是穩固的。
  • 香港許多劇團,歷史悠久,經驗豐富,例如1977年有香港話劇團、1979年有中英劇團和海豹劇團、1982年有進念.二十面體,全部是現代行政管理。
  • 香港演藝學院於1984年成立,專門培養表演藝術人才。在2020年,它的表演藝術學科,更升至全球第七位,所以,香港這方面的人才是全面而優秀。
  • 場地方面,1962年香港大會堂落成、1977年香港藝術中心成立、1989年香港文化中心啟用、2019年西九龍文化區的首座場館「戲曲中心」正式開幕。香港公私經營的表演場地,約30多處,反映出香港的舞台節目的豐收,水準當然有高有低。

中英劇團演出的《大龍鳳》。
中英劇團演出的《大龍鳳》。

不過,香港的舞台藝術的未來,面對以下掣肘:

  • 大部分的藝團和節目,都是政府直接或間接支持,換言之,這些活動的「財政自立性」並不高,我不是說這些活動要脫離政府資助,但是,可以看到香港的藝團以及節目頗缺乏產業化、市場化和靈活度。
  • 由於民間的投資或捐助者,嚴重不足,很多類型,特別是大型的舞台項目,缺乏資金去實現,舉個例子,凡超過數百萬的製作,要找資金,困難重重,而巡迴演出,卻必須龐大資金。
  • 香港商業劇團不多,而非牟利劇團又不可以和別人分享利潤,所以,要這些非牟利劇團去打拼商業市場,會有技術和心理難度。
  • 我們的話劇以廣東話為主,故此,海外市場初時有限,如果吸引外面觀眾來接受,則必須是高素質的東西;而劇本更非常重要,在編劇的培訓上,要加大力度,才出產到有「品牌效應」的內容。
  • 最具潛質的是大灣區市場,不過,內地對節目的審批標準非常嚴格,如何打開一條「往來順意」的經營輸送帶,非常關鍵。

中國目前有兩大藝術市場:北京和上海。而國家的南端,仍未出現一個國際級的文化圈,香港要把握機會,聯合大灣區的十個城市,打造一個「三足鼎立」的市場局面。這不是一個空想,大灣區有以下強項:

  • 人口約7000多萬,收入富裕,具消費力,而且很多懂廣東話;
  • 在各地區政府的努力下,良好的劇場「硬件」已初步形成,現在要的是「軟件」,即既受歡迎又高水準的節目,吸引觀眾;
  • 由於地域接近,香港劇團到大灣區演出,可以坐車,或不用在當地留宿,成本較節省,於是巡演的靈活度大增;
  • 區域內文化較為接近,所以香港劇場的內容,較容易被接受。

目前香港和大灣區的舞台文化交流,亦算正常;不過,主要是 「G」(government) to「G」,即政府和政府交手,不是民間主導,或以「創意經濟」作為軸心思想。當然,目前這些演出,如用商業運作,虧本的機會頗大,願意投資的人很少;不過,在另一方面,香港的流行文化演出如歌星演唱會,卻早已打開了大灣區市場,他們有純熟的運作系統,把娛樂南北貫通。所以,舞台藝術,除了「交流」外,我們的課題是如何把商演活動的經驗轉移,令藝術「產品」化,走出香港,去到外面,實踐市場和產業力量。

和大灣區的朋友討論,他們的反應如下:

  • 「我們舞台藝術的投資者也不多,很多時候,都是政府及有關的資金支持,如果在財政方面,香港也有投資者,則可以分擔開支,『搞大』個餅!」
  • 「我們也看過香港各大小藝團的演出,很多具潛質,但仍未達到精美的級別,故此,要把它們再改良,然後進入大灣區,才有把握吸引觀眾;此外,兩地意識形態不一樣,劇團或須調節內容,才可以順利審批。」
  • 「我們較為喜歡香港管弦樂團、香港中樂團、香港芭蕾舞團的節目,他們達到國際水平,又沒有語言障礙問題,但其他藝團的節目,恐怕要進一步提升,才容易建立市場的觀眾群。內地開放後,國際藝團也常常來大灣區演出,觀眾愈來愈挑,節目競爭將會劇烈。不過,我們也要承認,大灣區觀眾的素質和欣賞能力仍和京滬有一段距離,這需要時間來沉澱,所以目前市場並不易經營。」
  • 「香港的舞台品牌效應,仍然不足,例如我們要求一些『大紅』的節目,包括適合一家大小的合家歡元素,或青年人的潮流口味,都不容易找到這些級數的節目。」
  • 「內地愈來愈形成大國文化,雖然香港藝術另樹一格,但是,如不在內地市場上早點落腳,恐怕很快和香港電影一樣,會被邊緣化,因為內地精采的節目,一天比一天多。」

以上挑戰,不能只交由政府去克服,這是舞台藝術全行要立刻行動,共同打拚。

現今,想打開外面的舞台藝術市場,香港要具備四大條件:

  1. 資金——這是最難解決的,香港文化產業的投資者太少,故此資金缺乏,商業贊助有限,但是,觀眾卻喜歡看大型及精美製作,像香港芭蕾舞蹈團的《大亨小傳》(The Great Gatsby)這種叫好又叫座的卓越演出,所費不菲;希望香港有商會能夠發起「香港藝術經濟基金」,集腋成裘,為香港推動創意經濟來集資,否則,還是主要靠「政府錢」,則商業劇場產生的機會依舊很微。
  2. 香港「可接受水平」的舞台人才是足夠的,現在缺乏的,是更多的大師來領軍。不過,香港100年來,是中西薈萃的地方,「洋為中用」,在其他行業,極為普遍;故此,部分節目可加進海外以至內地的頂級人物的互動,從而擦出精采的火花。另外,部分作品為了市場和國情,內容可能要調整,但是,我們的舞台藝術界,又會否靈活適應?
  3. 在外國,要尋找外面的演出機會,藝團或藝術家一般會找「經理人」(manager)或「代理人」(agent)。經理人多是獨家的,他們為所屬的藝術家服務,在全球尋求演出機會;而代理人則以「件頭」形式,為藝團和海外劇院配對適合的節目。在香港,manager和agent寥寥可數,沒有強力的中介人在運作,便很難推動香港作品外銷,故此,在這行業的發展前期,政府可以對中介服務補貼,鼓勵多些人願意入行。
  4. 最後,是我們舞台藝術產品在推廣和宣傳的老練,目前都不足,許多這些應該是「專業」的工作,仍是停留在「NGO」(民間團體)或業餘的運作水平。外訪演出,最考功夫是如何能夠把門票全部賣出,這真是一門大學問。舉例來說,內地的大型「商演」,要靠「大腕」(大明星)才賣座,香港很難用這方法打開市場,我們可否從市場學來看,針對具探索性的「民營小劇場」,成本較輕,先爭取及累積一班年輕忠實觀眾?

有人擔心,如果節目外演,誰會坐高鐵或飛來香港看節目?這個擔心,言之尚早,因為我們談及是兩類不同的觀眾:來香港看節目的一群,時間較為充裕,同時抱有旅遊的目的;而在外地看香港節目的,以當地的大眾為主。如以節目來分類,香港節目如果能夠吸引外面的人專程來看的,應該是一些國際著名表演或本地”long runs”(長演)的節目。倫敦許多著名音樂劇,便是這一類long runs,他們做了數十年,還停不下來;而我們出口的,應會只是一些在香港演出十場八場,然後可以在外面的城市,每個地方只有能力演一至兩場的那類,這些叫做”re-runs”(再演),Pavarotti的音樂會,便是最成功的re-runs。聽說香港有一個叫「綠葉劇場」,這群年青人在內地,也是這樣re-run經營的。

假若夢想成真,香港的舞台藝術節目,大大小小,終於「有手有腳」,可以經常往外面演出,它帶動的不單止是舞台行業的產業化,還帶動藝術運輸、保險和融資等其他相關行業,故整個社會得益者眾。

能「得道」,極不容易,要三世修行,五世為人,且看香港舞台藝術的台前幕後持份者,能否把握良機,在一番努力後,十年以後,「不雨棠梨滿地花」,在外國、在大灣區,都排滿香港的舞台節目。

李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