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欄的讀者應該知道相濡除了研究術數外,也很喜歡文學、詩詞和書法,閒時會在群組中和詩友們交流寫一些新舊詩或書法的心得,消消閒。歷代詩詞大家中,相濡最喜歡的是蘇軾——蘇東坡。因為他的詩詞很有情義和哲理,如他的「多情卻被無情惱」、「十年生死兩茫茫」、「此心安處是吾鄉」、「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或「一簑煙雨任平生」(見附圖拙書)等等都可令人掩卷反覆思量,而且他還是一個很正面面對無常人生的人。讀過任何一本蘇東坡傳的讀者或會同意我的看法:如果用香港人「獅子山精神」——「不怨艱苦,自強鬥」的說法,蘇軾可算是「獅子山精神」的典範。何解呢?大家可以回顧一下蘇東坡一生的官運歷程便知了。
蘇軾從22歲開始成名,他答《刑賞忠厚之至論》考題和弟弟蘇轍同得進士及第,名震汴京,同年母喪,按宋朝禮制回蜀(四川)守喪27個月。後回京,他和弟弟蘇轍再參加由皇帝宋仁宗親自主持的制科試,那是個培養成輔助皇帝的內閣人材考試。蘇軾以《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考到第三等,蘇轍得第四等。按宋制,第一二等為虛設,實際最高等為第三等,其次為第三次等、第四等、第四次等,第五等不授,自宋開科以來,只有宋仁宗時期的吳育得到第三等,官至參知政事。蘇軾是第二位超級學霸得此榮譽(見《宋史·蘇軾傳》)。試後,宋仁宗興沖沖的回到後宮對皇后曹氏說:「我今天為子孫得了兩個太平宰相!」指蘇軾蘇轍二人。後蘇軾獲授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節度判官,出任三年後回京。
堅持理想,身陷絕境
可謂少年得志的蘇軾堅持自己為國為民的理想,和當時力主改革而推行新政過急的宰相王安石對抗,成為以歐陽修、司馬光為首的反對黨。但王安石得神宗的支持,反對派一夥被貶出汴京或歸隱。到王安石改革失敗歸隱後,一班忌才的保守派主政,這時被貶在外的蘇軾正是文學聲名鵲起,魅力沒法擋,連神宗及宮中太后、皇后、嬪妃等都愛讀民間和政壇流傳蘇軾的詩詞和文章。蘇軾自然成為保守派的針對對象,蘇在政壇上連番被貶,由天之驕子,變成地底泥。
但經歷過被貶去杭州、密州、徐州和湖州後的蘇軾已體會到澶淵之盟後,宋遼結為兄弟之國,但宋每年要向遼提供銀10萬兩及絹20萬匹,換取雙方和平共處。這大筆變相的「反向進貢」經費,大大加重民間苛稅的壓力,加上文人政府離地的政策和積弊,造成民不聊生。已變得貼地實務的蘇軾意識到朝廷真的需要改革,否則如此下去,遇上天災的話,只會落得官迫民反,外敵有機可乘,則宋危矣。
此時的蘇軾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以前反對派中的改革派,多次為民請命,上書朝廷要求作出適度改革,自然被執政的保守派排斥,更甚者,保守派誣告蘇軾的詩詞有諷刺朝政和欺君之嫌,造成宋朝著名的烏台詩案,蘇軾被押返京師,囚了130日,蘇軾以為必死,還寫下了兩首絕命詩:
「聖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是處青山可埋骨,他時夜雨獨傷神。與君世世為兄弟,又結來生未了因。」(給弟蘇轍的詩);
「柏台霜氣夜淒淒,風動琅璫月向低。夢繞雲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雞。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後牛衣愧老妻。百歲神遊定何處,桐鄉知葬淅江西。」(給妻子王閏之的詩)
命運起伏,劣境自強
後得太皇太后曹氏、太后高氏以及一班愛才的大臣,包括已退隱的王安石紛紛上書求赦蘇軾,神宗亦愛才,借大赦天下為太皇太后請壽,蘇軾被貶為不能簽事的團練副使,一個低級官位,遠謪荒蕪的黃州,俸祿緊絀得不足養家,幸得黃州知府慕才關照,暗中騰出黃州城東一塊荒廢了的山坡官地,讓蘇軾自耕自足,他自此改名為蘇東坡。東坡若無此地,恐怕他未必挨得過在黃州的四年零兩個月。那時神宗年邁,太子尚幼,希望有更多賢臣將來輔助幼主。神宗想詔回東坡輔政,先讓他去常州。未幾神宗駕崩,年僅十歲的哲宗由高太后垂簾聽政,太后把東坡詔回汴京輔政,開始東坡一生中在政壇最風光的八年。東坡官至翰林學士,知制誥(起草詔令一職),兼侍讀(為皇帝老師,倍侍皇帝讀書),再以龍圖閣學士知杭州軍州事,任正三品的禮部尚書,後調去定州。
哲宗的元祐年間,回到政壇的蘇東坡意氣風發,朝廷上得罪了與他在政壇有差不多分量的程頤,激起了以蘇為代表的四川幫,以程為代表的洛陽幫的兩幫互鬥,史稱洛蜀黨爭。其實當時還有河北幫,稱為朔黨,後洛朔二黨夾擊蜀黨,已經厭倦內耗的東坡意興闌珊,屢次申請外調,最終調去杭州,二年後再去潁州。元祐八年,已經18歲的哲宗順從年邁的高太后詔回東坡輔政,但這個哲宗卻是個性情暴躁,好色懶惰的皇帝,對東坡的改革政見根本聽不入耳。力保蘇東坡的高太后去逝後,哲宗便把東坡調去定州。翌年,洛黨說東坡譏諷先朝的罪名,東坡被貶去英州,是年竟五改謫命,最後貶去惠州。四年後,東坡又被調去當時九死一回的海南島儋耳(儋州),又三年後得大赦,改永州安置,再領詔北歸,此時66歲的東坡已抵不住長途的顛簸,客死在回程中瘴毒(一說瘧疾)流行的常州。
讀者可以數一數蘇東坡被貶去多少個州府,數完後,大家會否替東坡居士的命運起伏而嘆一聲呢?觀蘇東坡40多年的官場生涯,正是「常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按:營營,勞而不知休息。見宋范仲淹《與韓魏公書》:「吾輩須日夜營營,以備將來。」)他在官場上被貶來貶,最後奔波勞碌至死。但他始終抱着愛國的情懷,寧願遠離汴京,幹實務報國,他所到之處,都有很大的政績,深受百姓愛戴(請參閱相濡上一篇的拙作〈360度看蘇東坡〉)。他面對一切惡劣的環境還是無怨自強,創造自己的一片天。蘇東坡這種精神,可以說是大家已忘記的香港「獅子山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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