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香港已成為了中美的角力場，但實際上世上任何具一定重要價值的地方與國家，無一不被中美新冷戰的漩渦所籠罩或影響，香港絕非例外。只是當各國都在設法認清現實，嘗試令事態朝最好的結果發展的時候，香港人卻在自暴自棄── 一班人把頭埋在沙子裏，全面棄守，另一班人則寧願中美雙方把香港的根基都一併打破，一了百了。事實上他們都在逃避，明知道香港怎樣也要走下去，卻選擇了非理性的應對辦法。
新冷戰必然是場持久戰
第一次冷戰持續了40多年，但中國並不是蘇聯：除了史無前例地成功結合了列寧主義和資本主義之外，更重要的是中共從蘇聯解體中，系統性地汲取了教訓，從而避免了同樣的命運，因而這將會是一場漫長的鬥爭。換言之，面對這場新冷戰，我們必須作出長程思考，所有一步到位，以及聲稱簡易低成本的解決辦法，都只不過是自欺欺人。
誠然，認清中美新冷戰作為一場長期角力這個新常態固然重要，然而在這新常態之下，認清什麼是異常或非常態（anomaly）亦同樣重要，因為在長期的常態中也會出現短暫的異常狀况。這正是《老子》的「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第23章）──異常狀况是難以持續的。
特朗普：新常態中的異常
那麼在中美新冷戰這新常態中的異常是什麼？答案無疑是特朗普。特朗普以右翼民粹主義和極富爭議的方式上台，幾乎他的所有主張均與美國固有方針和價值南轅北轍。在他任上，美國的國際地位與聲望不斷下跌，直接令中國的國際地位拾級而上，成為可與自由世界秩序競爭的「替代世界秩序」（alternative world order），使美國無論在國內國外均陷入窘境。
雖說特朗普是中美新冷戰的始作俑者之一，但也無改他是一種異常這一事實。美國前國家安全顧問博爾頓（John Bolton）在他的回憶錄《事發之室》中，已披露特朗普為求連任，曾懇求習近平增加中國的大豆和小麥收購量。為求達到此目的，特朗普發動了一場可令美國損失30萬個工作崗位的貿易戰。儘管美國在貿易戰中佔盡優勢，但特朗普在達到其個人目的後，卻立即洗手不幹、打道回府了──這種極端的零和性及純交易性的政治，本身就是一種異常，但白宮出了特朗普這號人物，更是異常中的異常。
香港風波的異常性
特朗普的異常性很自然便會延伸到另一個問題：究竟香港自去年發生的反修例風波，是否屬於這異常性的一部分？事實上，疫情爆發前的中美貿易戰，時間上與反修例風波基本上完全重疊，而上文亦提到，特朗普所關心的只是其連任問題，一旦達到目的，便會「義無反顧」地脫離戰線。博爾頓在其回憶錄中也指出，去年的反修例運動，是美國向中國施壓好機會，但特朗普知悉香港百萬人遊行後，卻稱不想牽涉其中，又指美國自己都有人權問題。大家可能還記得，如不是遭他的幕僚大力反對和國會領袖及議員齊聲譴責，去年8月初特朗普早就打算將香港出賣了。
毫無疑問，是在特朗普因素出現之後，才出現各國聚焦香港，中美兩國同在香港使用國家級手段，繼而令香港成為美國的棋子，再進一步淪為中美角力場，最後導致北京須以港區《國安法》這徹頭徹尾屬國家級手段的辦法，來收拾這殘局，根本地甚至永久地改變了香港的性質和面貌。
故此，單是把反修例風波視為中美新冷戰的新常態的一部分，而不把它視作新常態中的異常，甚至刻意把異常當作正常，必然會導致判斷錯誤，就好像現在香港的民主派與北京雖在交鋒，但兩者竟然一道支持特朗普連任一樣荒謬。
後特朗普時代應不遠矣
儘管港區《國安法》已是勢在必行，但特朗普作為一個異常因素，卻漸顯得後勁不繼、難以持續。資料顯示，民粹當道的地方，特別是右翼民粹主義執政的地方，在抗疫工作中表現最差，這一點我們從美國、英國和巴西也清楚看到──實際上是疫情戳破了民粹主義的泡沫，暴露出他們無力治國的一面，而他們企圖挽回民望而採取逆行倒施的做法，更令疫情、社會和經濟進一步惡化，特朗普就是當中的最佳榜樣。
所以假使特朗普在11月競逐連任失敗，即使中美新冷戰這新常態無可避免將會持續，但在特朗普因素不再存在的情况下，雙方有望一定程度恢復以「正攻法」交手，不會動輒使用嚴重損害香港利益的「核選項」，令香港被捲入無妄之災。如此一來，長遠可令香港擺脫淪為中美博弈的風眼和角力場，逐漸恢復成冷戰時代東西之間的「緩衝區」與自由港，在中美爭霸戰中存活下來。
「一切已成定局」的虛妄
目前香港之所以陷入了全面棄守與盡地一煲的二分法之中而不能自拔，無非是人們認為一切已成定局──無論香港政治、陸港關係、中美關係皆然──然而其實三者均受到特朗普這異常因素的強烈影響，基本上不能不在先了解特朗普因素的存續就作出單獨判斷。如上文所言，當前社會上有人無視這些異常，或把異常當作正常，並刻意強化這種想法，令人們停止理性思考。筆者希望藉本文作出一個理性呼籲：即使閣下對香港前途是萬分絕望也好，但特朗普因素會否繼續主導香港局面，在11月的美國總統大選自有分曉，到時候又有另一番景象。因此港人不應作繭自縛，更不應作法自斃，不可放棄任何釐清事實的機會，去為自己和香港爭取一個更好的未來。
原刊於《明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作者簡介
袁彌昌，英國雷丁大學戰略研究博士，現為香港大學政治及與公共行政學系榮譽講師。著有Deciphering Sun Tzu: How to Read “The Art of War” （牛津大學出版社），其專欄文章定期於《明報》筆陣刊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