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題目應該是很大眾的,但願我的感想不要落入學究氣哈。
疫期中的飲宴
是的,疫期讓人失去的一大樂趣,是飲宴。飯館是去不了了,相信全球餐飲業這幾個月來損失慘重。家中宴客一樣也不可能,這甚是讓人失落。
和朋友聚餐,比起去餐館,我更樂意在家裏。一則可以放開喝酒,不用擔心酒後駕車回家的問題;二則可以不受時間與場合的限制而放開聊天,既不會擾到鄰座,也不必在意餐館打烊。這種場合,好友第一,性情、談話都能投機,那最為重要;好酒好菜固不可少,畢竟倒在其次。
從網上看到,義大利人早就耐不住了,用長桿子拴上個酒杯,從陽台上伸出去與鄰居碰杯。哈哈,俺這裏學不來:房屋之間相隔幾十米,找不到那麼長的桿子呢。北美有北美的辦法:把兩家之間的木柵欄翻開,就成了大桌子,隔牆相對進餐。可惜,俺也學不來:俺家這柵欄修的時候考慮不周,沒有設計這一用途,為了防鹿,木板都釘得死死的了。
摸着酒杯談學術
至此還沒有學究氣吧?那好。但是,恕我顯擺,你不覺得我這「飲宴篇」的標題是有點兒來歷的嗎?沒錯,柏拉圖用過這個題目。古希臘飲宴發達;就是學術討論會,也必是飲宴場合。我喜歡symposium這個詞(而不是什麼conference),因為按此詞原意那是一邊喝酒一邊研討的。北美對酒的限制本來就很有歷史(還好,加拿大這點比美國好,鬆很多),公款吃喝更是大忌,所以學術會沒酒喝很正常。如果是熟悉的朋友舉辦這種會,我就要發牢騷了:沒有酒,算什麼symposium?
我喜歡的經濟學家赫什曼(Albert Hirschman),寫過一篇不大流行的論文,說古希臘的民主與那裏的公共飲宴直接相關。我對此頗有困惑:中國人不比古希臘人更喜歡扎堆兒吃飯嘛,怎麼就沒有因此發展出民主政治來?如果有時間,我倒很想鑽研一下這個問題呢。
中國人的聚餐,恕我孤陋,至少在當今時代,似乎是沒有什麼文明規則的,好像也沒有什麼知識分子去思考過這個問題。中國的公共知識分子們興趣不在這裏;他們似乎更喜歡離開生活尋找話題。
西方卻不止一個赫什曼。多了不說,單舉康德為例吧──沒錯,就是18世紀德國那個伊曼紐爾康德,一般認為他的日常生活是很乏味的,一輩子只有過一次男女之歡,過後他自己形容是「一堆雜亂無章的動作」哈。可是,康德特別喜歡聚眾飲宴,喜歡到完全不能忍受自己一個人單獨進餐。他說:「沒有一種場合像一群好朋友一起吃一頓美餐那樣,能夠如此長久地在一次享受中保持住感性和知性的協調,能夠如此經常地重複那種興致」。
康德飲宴五原則
的確,康德並不是個無趣的人。其實,所謂學者也好,單說哲學家也好,如果不是濫竽充數之輩,一般都比較風趣。原因很簡單:他(她)們總歸知識比較淵博,頭腦比較活躍,表達力又不差,而這幾點都使人易於風趣幽默。因此,我有一個偏見:如果某位學者吃飯喝酒的時候一板正經,那可以推斷這位的學術造詣頂多在及格水平。
如今人們公認康德是大思想家了──儘管他寫的書很少有人讀(天下的事情就是這樣荒謬;俺因此為鮮少有人讀俺的書得到了某種阿Q或阿康式的安慰哈)。可是,他的學問不光有諸如「純粹理性批判」這樣很深奧的東西,卻也涵蓋了飲宴規則這種小把戲。他的相關說法,我這裏稱之為「康德飲宴五原則」,以下咱們逐一討論一下如何?
對了,此前需先說一下康德對參加飲宴的人數的講究,即:「不少於美惠三女神之數,但也不多於繆斯之數」,那就是三到九人之間。我比較喜歡四、六或八人;你瞧,暗合康德天數呢。
康德飲宴規則一:選擇一個大家都感興趣的話題。其實呢,飲宴的話題總是自然、偶然並隨意地形成的,無所謂「選擇」。但,「大家都感興趣」,這是很重要的。有人喜歡總講自己的事情,這只能假設咱們都對那人感興趣吧。還有人習慣於把飲宴當作課堂講授或會議發言,一個晚上講的都是自己的研究成果。我推薦這種人到康德那裏吃頓飯──哈哈,好事呢。
康德飲宴規則二:不要出現冷場的沉默。我怎麼不記得自己遇到過這種場景呢?難道自己是饒舌之輩?或因俺所相與的朋友都有口若懸河之才?也許,我們應該為「康德飲宴規則」補充半條:也不要自己一味說個沒完。靜靜聆聽別人說話,和滔滔不絕說給人聽相比,我看至少也是同等重要的一種能力吧。
康德飲宴規則三:不要頻繁地改換話題;一個話題說透徹後,再過渡到另外一個話題。這是比較難做到的一條。一則,喝酒吃飯嘛,場合隨意,心情放鬆,人人都想到哪裏說到哪裏,話題容易跳躍;二則,就算五六個人吧,人人都有平等發言的權利,潛在的說話人就不算少了,話題不易聚焦。在我的經驗中,公共性比較強、智力要求比較高的話題,反而趨於聚焦並討論透徹;家長理短的話題,就容易東飄西蕩了。不妨說,飲宴話題最好是公共性的,家長理短也就放在開頭和結束時寒暄一下就夠了。
關於規則三,康德還指出:引入新話題要自然而然,某人接過話題的領導者角色時要以不易察覺的方式進行。唉,德國人真是周到──這一點等下篇結合「規則四」一併討論吧。
〈飲宴篇〉 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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