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仁者愛人。」 「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
孟子:「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耶穌:「虛心的人有福了……溫柔的人有福了……使人和睦的人有福了。」
解良榮重:「良寬禪師常靜無語,動作閑雅如有餘。師宿余家重日。上下自和睦,和氣盈室,難歸去,數日之內,人自和。」
張無忌,非常好的名子,很有福氣的名子。
「無忌」因常懷仁愛之心
無忌── 百無禁忌,而之所以百無禁忌,全因常懷仁愛之心;既常抱仁愛,自然當仁不讓,此之為大勇也。「仁者不憂,勇者不懼」── 仁者不為一己之遭遇而憂,因大我是抱,常懷眾生;勇者見義勇為,雖千萬人吾往矣。故此,百無禁忌之含義有二:仁和之氣充沛於內,不為外物所動,故無避忌之忐忑;俠者以武犯禁,路見不平一聲吼,當出手時便出手也。
張無忌便是一個「大仁大勇」之人,福澤厚長,百劫餘生而心理健康,了無燒焦扭曲,憤世嫉俗,雖不斷為人算計,但却不記仇恨,過去了便算了,迎向光明,把陰影留在身後,專心為面前事抱不平,化干戈。或有批評他心地太好,以致「頗為優柔寡斷,萬事之來,往往順其自然,當不得已時,雅不願拂逆旁人之意,寧可捨己從人」,然而一個「性格比較軟弱」的人,又如何能夠「管束明教、天鷹教這些大魔頭,引得他們走上正途?」這是張三丰的疑問,老人家又想「他能學到我的太極拳、太極劍,只不過是內功底子好、悟性強,雖屬難能,還不算是如何可貴」。其實,小張只是引導明教一眾反本歸源,復見本來之仁愛之心而矣,老張當時對明教仍囿於成見,不及小張的「百無禁忌」。明教眾人在光明頂「當此之際,明教和天鷹教教眾俱知今日大數已盡,眾教徒一齊掙扎爬起,除了身受重傷無法動彈者之外,各人盤膝而坐,雙手十指張開,舉在胸前,作火焰飛騰之狀,跟着楊逍唸誦明教經文: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萬事為民,不圖私我。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明教自楊逍、韋一笑、說不得諸人以下,天鷹教自殷天正、李天垣以下,直至廚工伕役,個個神態莊嚴,朗聲唸誦,絲毫不以身死教滅為懼。」
讀到這段,不禁聯想到當年羅馬帝國的基督徒置身鬥獸場面臨眾獅吞噬而坦然不懼,平靜安穩地迎接死亡,以及佛教大德以「安禪不必須山水,滅卻心頭火亦涼」之心置身火海。
以仁和之心 行大勇之行
張無忌以仁和之心,行大勇之行,或因合乎孟子四端之本來仁心與明教諸君的性善初心相呼應,故能將一應性格巨星感而化之。當然,小張如無絕世武功,也救不了明教眾人,亦無從感化也,其武功者、勇也,而大勇之內涵仍是仁愛之心,甚至乎奮不顧身(亦無忌也)的拔刀相助(雖由始至終他都沒刀在手)。
且看他力阻滅絕師太殘殺明教五行旗一節── 當時之小張無名小子一名,衣衫襤褸,蓬首垢面,十足露宿者,只內蓄九陽神功而不懂運用發勁,更沒學過多少武術招式,但見到這個「名不虛傳」的滅絕師太要把五十多個明教徒的雙臂逐一先後削斷,只為強逼他們求饒,他斷然挺身而出,喝止正在下手的靜玄(這個法號却是改錯了,下得了如此狠手的,何靜玄之有)──「張無忌大聲說:『這般殘忍兇狠,你不慚愧麼?』 靜玄答:「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有什麼殘忍不殘忍的?」(好一個佛門子弟)靜玄又道: 「他們魔教徒眾難道還不是邪魔外道?這個青翼蝠王吸血殺人(幸好當時沒有新冠病毒),害死我師妹師弟,乃是你親眼所見的,這不是妖邪,什麼才是妖邪? 」
小張駁斥:「那青翼蝠王只殺了二人,你們所殺之人已多了十倍。他用牙齒殺人,尊師用倚天劍殺人,一般的殺,有何善惡之分??」
小張後來甘受滅絕師太三掌吐血幾死以救素不相識的一班陌生人(當時他未當教主) ,他故大仁大義,但滅絕師太也真太滅絕,一個佛門大德、一派掌門、武術大師竟下得了手,對一個毛頭小子打足三掌,實枉稱佛門子弟,只一隻「披了羊皮的狼」。這些「自鳴正義」的「名門正派」,雖披上「冠冕堂皇的制服」,行的却是極端殘忍之事……唉!古今多是!後來當上明教教主的小張却成了「披上狼皮的羊」,被扣上大魔頭的帽子。
留意──此等人士每以「邪魔外道」為由出手殺人,只因他們自以為正,故視他人為邪,至於「外道」者,則等於說「你們不是自己人」也。此種「自以為正義」,又「只論陣營,不論人格」之可怖,實是金庸十多本武俠小說的主題之一,提醒讀者不要標籤化看人,一概而論。務須就人看人,觀其行為,察其本心,可知人心之不同,或各「不如」其面也。(滅絕師太卻是心面如一,擺明一個「滅絕」的模樣,只是不配佛門「師太」之尊稱。)
仁俠厚道 自能逢凶化吉
再說小張。
此小子真的「仁俠厚道,自能事事逢凶化吉」,不但因困身布袋和尚的「乾坤一氣袋」內致能適時「水火相濟,龍虎交會。須知大布袋內真氣充沛,等於數十位高手各出真力,同時按摩擠逼他周身數處穴道。他內內外外真氣激盪,身上數十處玄關一一衝破」,九陽神功大功告成。後來,又因困於光明頂地洞,致能學得波斯神功「乾坤大挪移」,且因個性隨和,不求盡功,致略過原來寫錯了的十多句不練,得免走火入魔,身心俱裂而亡。
身兼中外兩大神功的張無忌,卻宅心仁厚,只望化解怨仇,運「乾坤大挪移」以化解對方招數(是化而解之,非截而斷之),又更以「九陽神功」的元陽之氣不但坦然承受對方來襲之勁,更輸入對方體內為對方療傷,真的「以德報怨」,致能「化敵為友」。
張無忌的仁和之氣,既引來因禍得福,亦能「使人和睦」,光明頂對立各派蒙福存命,更能將明教「化戾氣為祥和」,由魔教回復光明之教,「那才是了不起的大事呢!」(張三丰心讚)。
就小說家言,明教屬下的朱元璋等一干徒眾,終推翻蒙古之少數民族政權,建立明朝(不過仍是專制),但朱元璋始終不能奪得教主之位,相信明教在張無忌手上維持獨立,實為一「文化的NGO」,收抗衡之效。張無忌授徐達《武穆遺書》之後,告戒之曰: 「屠龍刀與倚天劍中所藏秘密,除兵書外,尚有一部武功秘笈……若有人一旦手掌大權,竟然作威作福,以暴易暴,世間百姓受其荼毒,那麼終有一位英雄手執倚天劍,來取暴君首級。統領百萬雄兵之人縱然權傾天下,也未必便能當倚天劍之一擊。」這當然是符號辭句,但其本意或為「主權在民,政府做事」,為之「權能之分」。(若政治圈子多一些張無忌,乃大幸事。)
全書至此,綜觀張無忌一生,實在不能評他難當政治領袖。「政者,正也」,「治者,條理秩序也」,若視政治為權謀的代名詞,那小張便當不了「王熙鳳」了,但「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張無忌一生所幹的,哪一件不是為了眾人的大事,這才是正大光明的政治。他能領導明教幹驚天動地的大事,更能化敵為友、聯合各大門派、所謂「正邪聯手」,那至少是成功的社會運動領袖。「仁者、人也。」既是人格完整、頂天立地的一個人,亦是「二人相遇」,即與人相交的「社會人」,張無忌合乎「仁」的定義。「寬宏大度,慷慨仁俠,豪氣干雲」,而又謙虛隨和,平易近人,且又能把持大節,加上武功蓋世(即精力旺盛,能量巨大),豈非絕佳「親和型」的領袖,尤適宜領導聯盟。
或有批他知人不明,但也只限於「周芷若」 ── 他可以不記恨,但不應看不清周芷若的陰險惡毒,實為其師滅絕師太的「陰版」。張無忌在大是大非大節上,卻是看得清、抓得準的。無論如何,他不是韋小寶和段正淳。
綜合而言,還是他的義父金毛獅王在其年幼時已批得準,他說小張「胸襟廣闊,日後行事處世圓通隨和」,確是三歲定八十,張無忌便是穩坐「福舟」,隨波起伏渡重洋。
寫了3名「金庸男」,試總結為:處危城困境,需要郭靜座鎮;市井江湖闖蕩,少不了令狐沖作伴;至於張無忌,則可為終生好友。
楊過呢?此君實是有血有肉的「獨孤求敗」,孤松獨立,屬嵇康一族,真正的魏晉六朝人,當得起一個「西狂」的稱號。〈西者、金也,狂者、不羈也、有所必為也。〉
(太長了,下回談小張的武功──九陽神功、乾坤大挪移、太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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