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究竟幾歲懂作詩?

林黛玉寫了很多詩──不止是泛泛的作品,還有在《紅樓夢》中被視為很重要的名作,例如《葬花詞》(第27回)和《秋窗風雨夕》(第45回)。

《紅樓夢》一書,人物眾多,對於角色的確實年歲,書中絕大多數沒有提及,林黛玉是少數有提的其中之一。小說第二回介紹林黛玉出場:「今如海(按指黛玉父親)年已四十,只有一個三歲之子,偏又於去歲死了。……今只有嫡妻賈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歲。」(引文據《〈紅樓夢〉八十回校本》,俞平伯校訂,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下同)

五歲的黛玉跟從賈雨村讀書。讀了多久?大概一年吧,因小說記載:「看看又是一載的光景,誰知女學生之母賈氏夫人一疾而終。」

林黛玉成為孤女,得外祖母邀請,到賈府寄養,兼且賈雨村得林如海介紹,請賈政推薦一官半職,於是和女學生一道到賈府,因而有第三回「託內兄如海酬訓教  接外孫賈母惜孤女」的記述。

在這回中,對林黛玉的說話、行動,舉止、思想感情等都有很詳細的記敘:

「因此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生恐被人恥笑了去」。

「舅母愛惜賜飯,原不應辭,只是還要過去拜見二舅舅,恐領了賜去不恭,異日再領未為不可,望舅母容諒。」

「黛玉料定這是賈政之位,因見挨炕一溜三張椅子上也搭着半舊彈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

「舅母說的,可是啣玉所生的這位哥哥?在家時亦曾聽見母親常說,這位哥哥比我大一歲,小名就喚寶玉,雖極憨頑,說在姊妹情中極好的。況我來了,自然只和姊妹一處,兄弟們自是別院另室的,豈有得沾惹之理?」

「今黛玉見了這裏許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不得不隨的,少不得一一改過來,因而接了茶。」

說真的,以上所記所敘,是一位只有6歲的小女孩所能表現出來的嗎?

但不管如何,林黛玉是在賈府住下來了,和《紅樓夢》中不少角色有直接和間接的關連。仔細的內容無法詳敘了,大概從第6回開始,大觀園(當然最初沒有這名)這種群體生活是經歷了一段很長的時間了。有多長?無法確證,但小說一直記述下來,直到第45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  風雨夕悶製風雨詞」,人物的年齡又露了點端倪。

在這回中,薛寶釵和林黛玉兩位金蘭知己互訴衷情,林黛玉很受感動,說出了一番內心表白:「細細算來,我母親去世的早,又無姊妹兄弟,我長了今年15歲,竟沒有一個人像你前日的話教導我。」

沒有深刻閱世經歷很難寫得出

換言之,到那時為止,林黛玉在賈府經歷了9年的時光了。由最初她(6歲)回答賈寶玉的問題:「不曾讀,只上了一年學,些須認得幾個字」(見第三回),9年的時光,學問的進益有多大呢?不要說這9年沒有什麼正常的拜師求學的過程,就是在賈府中和各兄弟姊妹的廝混,以及兩三代親人以至僕人婢女的「社交」,應該佔去了不少時間。但事實上,這9年她卻寫了很多詩──不止是泛泛的作品,還有在《紅樓夢》中被視為很重要的名作,例如《葬花詞》(第27回)和《秋窗風雨夕》(第45回)。

小說第38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  薛蘅蕪諷和螃蟹詠」更安排林黛玉寫詩奪冠,她的《詠菊》、《問菊》和《菊夢》,是各人總共12首寫菊詩歌中首3名由她獨佔的作品。這幾首詩,論用典、論修辭、論構思、論感情抒述,又豈是一位10來歲的女孩子可以寫得出,除非她是一位神童,或書中所形容的「詩魔」。

小說在林黛玉的學詩心得上不是沒有重筆點染,例如第48回透過香菱問詩說出林黛玉的建議:先讀王維五言律詩一百首,「細心揣摩透熟」,再讀120首老杜七律,次之再讀李白七言絕句一二百首。有了基礎,把陶淵明、應(瑒)、劉(楨)、謝(靈運)、阮(籍)、庾(信)、鮑(照)再深研。書單是列就了,但以林黛玉的體質和生活習慣(王熙鳳說她「一個是美人燈兒,風吹吹就壞了」,見第55回),10多歲之前能否完成也不無疑問。像「一從陶令平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詠菊》)、「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問菊》)和「登仙非慕莊生蝶,憶舊還尋陶令盟」(《菊夢》)等的寄託,沒有深刻閱世經歷也難刻劃描摹。

我不知關於年歲的記述,是否這本偉大小說的一個「破綻」,而這個「破綻」(如果是)可以早到第二回便出現。這回中,冷子興說賈璉「今已二十來往了。親上作親,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王氏之內姪女,今已娶了二年。」「王氏之內姪女」就是王熙鳳。古人嫁娶,正常情況男女年齡相差不遠,賈璉「二十來往」,王熙鳳應也相若。這年林黛玉6歲,足足比王熙鳳年幼10多年。但從兩個角色以及相關情節的瓜葛,卻看不到有這麼大的年齡差別。

當然,「聽故(事)唔好駁故(事)」,還記得小說第一回中那塊頑石嗎?那個僧人「說着便袖籠了這石,同那道人飄然而去,竟不知投奔何方何舍。後來又不知過了幾世幾劫,因有個空空道人訪道求仙,從這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經過,忽見大塊石上字跡分明,編述歷歷。」時間,在曹雪芹筆下算得什麼?要細心計較,是否又有點兒無聊嗎?

鄭楚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