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繼續談文化與文物。前文談到服裝，談到印度婦女比較完整地保存着傳統的服裝。保存傳統服裝最徹底的，也許是阿拉伯回教國家（阿拉伯國家並不一定就是回教國家。像黎巴嫩，天主教徒就佔了40%以上）。
但是中東的一些國家則比較嚴格。有一次到阿曼，坐滿了大學的會議大廳，台上望下去，右邊全是白的，左邊全是黑的。原來右邊是穿白袍的男士，左邊是穿黑袍的女士。「男女授受不親」，不能坐在一起（連大學的長廊都分開兩邊，一邊是Ladies’Lane）。
沙地阿拉伯就更嚴格一點。有一次在議會大廳作報告，台下白茫茫一片，都是同樣的阿拉伯白袍。看來沒有女性。不對呀！明明認識教育部就有女性官員。報告完了，台下提問。之後，主席說，「現在讓我們轉到女士大廳」，才恍然大悟，原來女士是在別處通過視屏參加會議。這背後，當然牽涉到許多文化裏面的基本價值觀與假設，譬如男女的相對地位（以後會談到），但是在社會的文物表象，表露無遺。
即使是這種文化表象，在全球化的趨勢下，也面臨前所未有的衝擊。一方面是回教傳統（有人稱為原教旨主義）的全球遍及。回教徒的女士要帶頭巾（甚至遮臉），是最近幾十年才遍及全球。一位原籍摩洛哥的朋友，原來在村裏面青梅竹馬的表妹，相別時已經20多歲，女性的頭巾還不是必須；十多年後回去，已經穿上全身覆蓋的黑袍，連握手都拒絕。另一方面，也是全球化的影響（普世價值？），近年中東的回教國家不斷傳來女性爭取平等地位的消息（例如開始有女司機）。更戲劇化的是幾個石油富國，都在爭相建立大學城、國際化的大學，爭取國際學生；於是出現了全身黑袍覆蓋的女生，與熱褲低胸背心的女生相坐為鄰的奇景。在一些婦女需要穿着傳統回教黑袍的國家，女士們往往在僅僅露出的面部，用上西方最尖端的化妝；在黑袍底下，穿上最名牌的衣服。這就提出了一個問題：文化是否會隨着時代而改變？以後會談到。
服裝音樂 精采紛呈
音樂。很多年前，在荷蘭開會，碰到一位在荷蘭進修的坦桑尼亞音樂博士生。他說剛到歐洲的時候，聽到西方的古典音樂，就覺得很難受，「尼-尼-涅-涅，沒有強烈的節奏，就是受不了」。這是他的原話，很有啟發。筆者逐步發覺，非洲的部落（尤其是南薩哈拉民族）的音樂，重節奏；因為黑奴的歷史，連帶中美洲的音樂、現代的爵士樂，都很重節奏。而西方源自歐陸的音樂，重和弦；我們聽得到的古音樂，大多數是教堂音樂，很多是通過管風琴或者混聲合唱表達的。
而中國的音樂，則似乎重旋律。印象中典型的中國音樂，是優雅的獨奏──古琴、洞簫、琵琶。合奏（例如江南絲竹、廣東音樂），其實並不像西方音樂以和弦為主，而是旋律的配合、交替、間奏、輪奏。 當然，筆者不是專門研究音樂的，只是門外推敲，歡迎專家指正。
說到這裏，必須說明：這類的文化特點，很難絕對化。比如說，同樣是非洲，在南部非洲各國，一唱國歌就是五部混聲合唱，是非常完美的和弦。教堂的聖詩也是如此（問諸當地朋友，原來每個人天生就能對號入座，進入自己的聲部，真是不可思議）。但是回到部落，又回到典型的沙漠戰歌風格。歐洲傳統的民間歌舞音樂，用的是提琴、口笛……也是旋律為主，雖然間或帶有和弦，如彈撥樂器（如結他、曼陀鈴……）、手風琴。
文化各異 無分優劣
這裏想重複一個探討文化時的原則，起碼是筆者悟出的原則：文化有差別，但是沒有高低，也沒有對錯。像服裝，很難說哪一種民族的傳統服裝最美。香港有幾十萬來自印尼的家務助理。她們在周末都穿着回教的傳統服裝，彩色繽紛；細看一下，都有非常美妙的配搭，表現出一種非常獨特的藝術風格；而且是一種民間自然而然地產生的藝術風格，並非藝術家才擁有的才華。
音樂與美術，也是一樣。不論什麼文化風格的音樂，都會很悅耳。不論什麼文化裏面的圖畫、圖案（每個文化都有自己特有的圖案）、建築，都有自己的特殊風格，都會很美。小時候隨母親回上海，從深圳出發，坐火車要36小時。沿途經過每一個省，農村房屋的屋頂都會有自己的特殊風格（去年因為香港機場出事，轉而乘高鐵從西安經過9個多小時到深圳，所有車站都是一個樣，有點懷念小時的印象，很期望將來車站會回復地方文化的特色）。筆者曾經在有關的課上，展示各地的屋頂，學生很快就能猜出地點。
樂器，第一次到伊朗，看到他們用的揚琴，與中國的幾乎沒有分別。想起早年看過一點關於樂器歷史的書，中國現在流行的中樂（香港叫中樂、台灣叫國樂、大陸叫民樂）樂器，都是從西域傳來。如二胡，與其他「胡琴」，胡人之琴也；笛子，古稱橫吹；琵琶，古代也稱琵琶等。是絲綢之路最好的見證。也可見文化是可以跨地傳播的。
音樂的傳播就更加明顯。聽聽土耳其、伊朗、中亞幾個「斯坦」、南亞北部，一直到中國的新疆，音樂的基本格調是非常相似的。
各式餐具 各有千秋
餐具，數周前曾經談到美國節目主持人Oprah在印度碰釘，就是因為她對印度人用手指進食，說出含貶義的話。人類進食，用以切割的刀，用以盛載的碗碟，與用以進食液體的勺子（匙羹），都是很早就在世界各地不約而同發明和使用了。其他，人們現代用的餐具大概分三大類：手指、筷子、叉。以人數來算，用手指的最多，用筷子的其次，用叉的其實最少。
刀叉最年輕。西方記載，也許八九世紀就已經有類似兩尖叉的食具。十一世紀一位名詩人，譏笑貴族婦人食不沾指，而要用刀切碎，用叉進口；可見叉在當時還不流行。歐洲的歷史文物，到了十八世紀，才脫離兩尖而出現現代四尖的叉。
中國的古代文物，也出現過兩尖的叉形金屬食具，不過沒有流傳。中國的筷子，古代叫「箸」。因為與「住」（停止）諧音，不吉利，改為「筷」。目前考古發現最早的筷子在新石器時代，也就是大約6000年以前。有文字記載的，應該是先秦時期，大約3000年以前。筷子有幾個特點。一、尤其是象牙、竹、木的筷子，不傳熱，使用者不會被燙着。二、可以就地取材，製作簡單。三、節約金屬（韓國的筷子除外）。四、一雙筷子，用途無限，適應性極強，是多用途的（multi-purpose），這與中國人的概括性思維有關（以後介紹）。五、筷子的使用，需要刻意的學習。六、筷子一般不負責切割，要與牙齒配合才能進食。七、筷子也配合了中國人飯菜的群體性習慣（一桌人共享），不像西方有個人化的盤碟裝載被分配到的食物（這牽涉到資源分配模式的文化差異，以後探討）。
用筷子的國度，集中在東亞──華、日、韓、越社會。剛好又都是經歷過科舉的所謂「儒家社會」，因此筆者統稱為「筷子文化」。其中的教育，特色類同。這裏暫且不談。
以上零零碎碎、囉囉嗦嗦。其實每一方面，都是學生學習的大好天地。學校裏也會讓學生見識全世界的各種文物。如果加上文化這個框架，學生得到的就不再是簡單的羅列，而是看到文物後面的文化因素，因此可以眼界大開。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