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有講者提到一個令人憂慮的消息……其實我已經有點麻木了,就是現在只剩下10%的高中生會在DSE修讀中史科。這情況在一定的條件下是無法改變的。我曾在兩個科目的考試委員會任職多年,見證那數字的下降。當然這是個技術問題,但在我職業生涯中遇到的同學,提到中國歷史都十分抗拒;嶺大歷史系每年都有對同學做調查,只有極少數同學由中一至中七(或中六)都修讀中國歷史。
究其原因,再簡單不過,就是同學覺得中國歷史棘手麻煩。換句話說,在我們既定環境中,學習中國歷史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我相信在座同學中有半數人都會同意。我覺得撥亂反正的方法,就是令同學能夠愉快學習。這樣不就可以了嗎?
假如我作為教育界的領導或是學校校長,我就會在歷史的學習中,加入一些要求,是一定要做的,例如要學生交報告,講述太平天國的起因、經過、影響;或是太平天國對香港的影響;還有一戰與地球的關係,以及各種其他的問題。
中史教學須有新想法衝擊
今天我希望用一個新的想法改變我們一貫學習中國歷史的方法。在過去,中國歷史科一直是一個非常繁重的課程,應考舊學制 AL 的同學,他們會把史前時代至當代的內容,在中學生涯中整整重覆三遍,「為什麼又是黃帝和蚩尤大戰?」,我相信在全世界也找不到這樣的例子,中國歷史的課程涵蓋如此大的範圍而又不斷地重覆,因此我覺得課程必須改革。
怎樣去改呢,坦白的說,這並非我們行家(歷史學家)可以操刀的工程。今天香港中學的中國歷史課程,是歷史遺留下來的。我們今天唸的歷史,跟明代清代時的國史有相當大的分別。現在我們是由一個統治階層的角度看歷史的發生。相信大家一定讀過「試簡述明代中央政制、地方政制」、「明太祖廢相是可否使政亂叢生」等題目,這些題目每年公開考試都會考,即使到了(大學)我現在仍會考。但我們要思考的是,當一個學生連班會在做什麼也不清楚、老師跟校長之間是甚麼關係也不了解,即使很多年輕人今天近距離的跟社會命脈同步…….但他們對特區政府和中央政府都可以說是一無所知的。因此當我們要求他們說明500年前的政府是如何運作時,簡直有如緣木求魚。
官修史學方式限制了學習的自由
但這樣的課程為什麼會存在呢?簡單來說,民國時期新一代的史學家使用了官修史學的方式撰寫歷史。史學界難免有所謂權威存在,例如假若你是某名家的弟子,你老師又師承誰人,你說的話就更有說服力。直至今天,我們仍然處於一個非常尊師重道的年代,跟隨當年的路線在走乾嘉學派,我們在走官修史學的道路。這個在史學界中當然不是一個大問題,但當你讓十幾歲的年輕人去唸這樣的歷史,很多問題就會產生。因為當他們用這樣的角度去看中國歷史,他們沒有史學家那樣的眼光,若然他們不是走這條路出身的,就沒有這樣的自由和空間用不同角度去解讀歷史。我們現在走的那條路,就像跑馬地馬場的馬一樣,在競跑時被戴上眼罩,讓你只看到前方,而看不見其他方向。
我們在處理中國內部問題,和中國和其他周邊民族的問題時,永遠只有一個出發點,就是 China is the center 這樣的理念影響了我們對很多問題的看法。我最喜歡舉的例子,就是宋朝。我相信今天,宋朝在很多中國歷史的課程裏,仍然被描述成一個積弱的時代。我個人不知道積弱這個見解是如何出現的。今天,我們在港鐵沙中線工地挖出來的文物,正正證明一個基本事實:宋朝至明初,中國的經濟和科技是都處於最高峰的時間。何解會被視為積弱呢?當我們用傳統的角度看歷史,就會理所當然地覺得割地賠款是積弱的表現。
有個比喻可能很適合大家。如果你在旺角一間茶餐廳點一份厚多士、熱奶茶,那位茶餐廳老闆可能要付黑社會「舵地」(保護費),否則就不可以營業,但你有看過一家茶餐廳因為付「舵地」而倒閉嗎?這是不太可能的。宋朝處理外交關係所付的銀和絹,其實就是「舵地」。你付黑社會「舵地」,他們再在你的茶餐廳喝奶茶,那些錢還是回到你手上。情況大概就是這樣。
要改革的話,課程其實可以天馬行空,我們可以把中國歷史跟世界歷史放在一起,最後再說香港的部分。這個課程上的改動我們可以慢慢再討論。
或可改變中國歷史的傅遞方式
另一方面,就是 delivery(傳遞),是有關如何去推廣中國歷史。今天,中學的中國歷史課,內容其實頗深,教師必須要完成所有課程內容,否則學生就不能考試。設計題目也讓我很頭痛,有時他們的考試題目,連我也不懂回答,我如何寄望同學也懂得回答呢?但傳統以來一直就是考這樣的題目,所以就這樣了。問題是,如果歷史不是這樣教的話,我們是不是可以有更多可能性?其實在座所有人都可以上台當講者,跟我們分享他如何讀歷史,當然必須言之有據,而非亂說一通。
我的想法是,課程可以因應主題,逐部分解說。方式不一定限於中央地方政制、內憂外患等。近年我很喜歡看一個系列的電視節目,就是《舌尖上的中國》。由一道菜去看歷史是很好的,因為中國東南西北,各地都有自己的風俗、習慣、物種,從而亦會影響他們飲食的模式。香港是一個例外,因為香港人什麼都吃。我們喜歡在夏天開空調吃麻辣火鍋,跟這片土地是完全無關的。另外一個提議是是,其實有不同機構已經做了,帶學生去旅行,去做歷史考察,如加上一位優秀的導師,效果肯定會非常好。
其實我另一個身份,就是博物館委員。博物館一直很想讓更多年輕人去參觀,然而一直無法達到非常滿意的效果。其實關於博物館我們已經討論多年,應該是要把它推廣出去的,連繫學校,在學校策展,令學校都能有在博物館觀賞的心情與氛圍。
(待續)
講者簡介
香港大學文學士、哲學碩士、美國西雅圖華盛頓大學博士。香港地方志辦公室主任、嶺南大學香港與華南歷史研究部主任、古物諮詢委員會委員、活化歷史建築諮詢委員會委員、康樂及文化事務署本地史顧問、《香港通志》主編、中國國家清史項目《香港志》撰稿人。主要著作有《屯門風物志》、《屯門歷史與文化》、《吞聲忍語──日治時期香港人的集體回憶》(合著)、《新安縣志香港史料選》(合著)、《侯寶璋家族史》(合著)、《展拓界址:英治新界早期歷史探索》、《香港早期華人菁英》、《香港達德書院:中國知識份子的追求與命運》等。
本文為劉智鵬博士於第三屆香港青年史學家年獎頒獎禮上的發言,經整理後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