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讀史要曉事呢?錢穆在1953年一篇〈漫談歷史與盱衡世局〉中,註釋很清楚明白。通曉什麼呢?是人事或者事件,歷史正是許多「人事之叢集」。除了人事,將不復有歷史,「人事之主動,在人不在物」。所以亦要知人,決定一切人事的動向,是人心的某些「願望與想望」,智慧和意志則隨之。人事的活動,必有少數的領導和多數的追隨。總之要有一個合乎群眾的心願和想望作為口號,得到多數人的響應和團結,才能形成一事件,此事件成為當時「歷史之動力」。
錢穆特別指出,少數領導當可以揣摩群眾心理,「偽造口號,以資煽動」,但是亦「有多數附和者,假裝服從,別具期圖」。這點是觀察事件,必須注意。這一個「歷史的動力」,有時可以會吸引乃至裹脅其他動力屈服與合作,會合向前,成為此期「歷史之主流」。此一動力,若非遇上堅強不可克服的障礙,勢必逐步前進,到達其所欲達的目標,這就是「歷史的趨勢」,《讀史觀勢》(商務出版)亦由此而起。
「反送中」忽略追求穩定平和生活的人
由錢穆的理論來看,香港過去五年(2014-2019)由「佔中」事件到「反送中」事件,是一脈相承,是少數的領導,揣摩了一部分人的心意,追求自由民主雙普選的願望,但另一部分人追求穩定平和的生活,卻被忽略了。香港貧富懸殊,堅尼系數0.53,是世界上有數的高,選擇在此生活,除了勤力奮發,力求創新,別無他法。香港人不是沒有退路,一是移民外國,一是移民大陸,但前者「貧賤不能移」,要有錢有技能,後者「心有不甘」,自認高人一等。只要放棄錯誤的優越感,海闊天空。自1990年以來,移民出去者多達100萬,但不服水土,回歸者亦達60、70萬,外國護照只是保險單,有朝一日要用到時可用而已。
香港回歸以來,除了2003年「沙士事件」,社會是安全的,「馬照跑,舞照跳,股照炒」,各路人等繼續以自己的方式生活,各有進程,並不相犯。只有貧富懸殊加劇。1996年,頂層20%人收入比低層20%收入的比例是13倍;2016年是23倍;2019年恐怕是26倍了。中產階級不太在意,頂層階級風險分散,資產外移。道家主張「謹小微慎」,在事態初兆端倪,就要設法融解消散,要「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董伯伯八萬五被屈死,曾煲呔時代,停止興建公屋,更是烈火加薪,如此失機頻頻,事態演進已到最顯著的「籠房」現象,但是不是新事物呢?筆者一代戰後嬰兒,是住木屋區、板間房成長的,不是得到合適教育,遇上七十年代的金融機遇,沒有辜負時代,可以全身而退。不要忘記,1997年出現了「三個五現象」:「中五學歷、年屆五十、月入五萬」,這批戰後嬰兒,即使沒有上了大學,一樣出人頭地。只是20年後,50歲中年人,遇上科技狂潮,境遇便差點。20歲的人面對30年後AI全面主控大局,更無可奈何,但是不是誰應負責?這是歷史趨勢,每一代都有勵志者和頹廢者。有時代在吶喊,有時代是沉默,千年來的中國就是如此。以道家而言,事態至此,便不主張用強力來鎮壓,只能「因勢利導,任其更益向前,到達於自趨崩潰、破裂之階段」,才緣起而乘其微來解決這事件。
歷史上任何一事件,其推動力決非單純的和協,而是由於多數人的願望與想望,因機緣巧合而偶然湊集,暫時合作,成為一大力量。2019年9月的香港,正是如此,但只到達到某一階段,此種合作將會解體,而某種願望和想望,亦可因某一部分的滿足,而失主動力,所以道家主張「避其鋒銳,待其怠疲」,「將欲歙之,必固張之」。這是道家的權謀術數,是在大亂之時應有的思想。儒家只能治太平世,重於教導與感化,待事件達到終極的融和,那只是大治時的教育觀,救不了燃眉之急。2019年巧遇「無妄」卦值年,勸人不能有妄,「無妄」的狀態是「不妄求、不苟得,當行則行,當止則止」,「有妄者必遭天譴」。是時候三思了,「天道昭昭,人心昏昏」,「無妄」年還有四個月而已,香港只能自救,「無妄之疾,勿藥有喜」,只要改變不良習氣,便可無咎。
香港只是一棋子
看香港還要看大局,世界大勢是中美之爭,香港只是一棋子,是事件之一,而歷史絶非依循某一條路線而單軌進,同時必有許多事件,頭緒紛繁,各自前進。許多事件,各有進程,互不相犯,有時則滙成一流;有時互相抵抗。力大者遇着力小者,使力小者之進度,受到阻礙而失於消失。有時雙方勢力不相上下,在極端狀況下,變成衝突,甚至戰爭!中美之爭,表層是貿易戰,打了18個月,沒有停止的跡象,中美各自受損,中國的GDP成長降至6.3%,但美國則降至2.1%,不利於特朗普連任。2019年7月特朗普的支持率仍有44%,9月已降至38%,支持其貿易談判亦跌至只有35%,所以協議太早達成,對特朗普無用,拖到選舉前亦有可能,但中美之爭已進入中層。科技戰和知識產權保衛戰,美國舉全國之力,打擊華為,尚幸華為有任正非,「拿得穩,見得透,計得早」,否則若如中興,中國已敗。可見管理人重要,但中美之爭,乃制度之爭、意識形態之爭,甚至宗教之爭。美國自認為是自由市場經濟之祖,不能認同政府主導和自由市場並重的經濟制度,只能從歷史證明其錯誤。
資本主義意識是無法接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可以成功,而最基本是美國以基督教立國,要全世界人得到救贖,信教比自由民主更重要。過去百多年,為數不少的美國人曾認深入接觸中國,但不是為了學習和認識中國文明,而是為了傳教,要通過基督教來實現救贖中國人。但在清末民初,中國人信奉佛教道教、萬佛朝宗、玉皇大帝,中國人是多神教,到新中國則變成無神論。雖然目前中國信神者已不少,但不一定更信美國推崇的宗教。但對於美國學界和政界中,只相信善惡兩派對立的人而言,他們無需理解中國和中國文化,5500年太長了,他們只需要壓制中國、圍堵中國、擊敗中國,才是至終目標。這方面,特朗普只是個商人和賭徒,頭腦強硬,已如他手下七鷹,但到9月10日,七鷹首折其一,國家安全顧問博爾頓首先下馬,只當了18個月,內外積怨甚深,去職已是必然,但前任弗林只當了22天、麥克馬斯特14個月。此職不易,比起上世紀前輩如基辛格、布熱津斯基,能力威望相去太遠了。至於下一任危如纍卵的人物,當然是說了那句「我們撒謊,我們欺騙,我們偷竊」並引以為榮的國務卿蓬佩奧,看他接受訪問的神情,就更「不以為怪」了。若說特朗普因金正恩炒博爾頓,那麼金正恩更不願和蓬佩奧交往。何以要提及此七鷹呢?原來以錢穆的看法:「整個歷史進程由人類共業所造成,其間有少數傑出人才,有多數無名群眾,但此兩端之中間,尚有不少人物,雖非傑出人才,但亦不能歸入一大堆無名群眾之內,此等人物在歷史上各有其作用與影響,或大或小,或正或負,相乘相除,才獲得總結果。」
中美之爭,兩國的領導人,當然是本國的傑出人物。而圍繞特朗普的七鷹,除了上述兩位外,還有主持中美貿易協議的貿易代表萊特希澤和財長姆努欽。最仇中的經濟顧問納瓦羅,創出中國「七宗罪」,加上庫德洛和商務部羅斯。平心而論,特朗普的人才庫並無高手,真正有自尊的好手,加入亦會求去,所以這三年來,特朗普團隊換人頻繁,而特朗普的談判技術亦不外「極度施壓」和「出爾反爾」兩招。七鷹亦只能代表「極度施壓」部分,任何談判成果都可以被特朗普一票否決,所以中美貿易談判,一談18個月,亦只是以互加關稅告終。雖然說不加又加,加完又延期,一切只為了美國民調支持率,美國人民生死,在所不計。
各領域攻擊中國
除了政府之鷹外,國會也有反華之鷹、經濟之鷹、國安之鷹、人權之鷹,各自在其領域攻擊中國,極不友善,其中自然亦少不了台灣游說團之功,如今尚談「三鷹合流」,加強攻擊,不可不防也。這些鷹不分黨派都有,只為利益所驅。老實說,美國主流對鷹派的定義是「無能的極端主義者」,同時極不合群,堅持己見,不惜和同僚衝突,甚至老闆亦一樣,博爾頓之離職,由入職就開始有危機,撐了18個月,已算「功成身退」。另一隻鷹納瓦羅,更被評為「一隻缺乏理智和常識之鷹」,這是美國人自己的評價。但鷹亦怕被老闆炒魷魚,特朗普最喜歡一句是“You are fired”,3年下來已炒了數十人,但用鷹的教訓是「只崇尚權力,不崇尚才華,不辨是非,只論利益。一旦只論利益,尤其是個人利益,結果是「始於作偽,終於無恥」,世人只見群鷹的「巧言令色、獻媚人主、爭權取柄,荼毒人民」,美國將全為群鷹所為付出代價,最高估價,美國家庭將會為貿易戰每年多付3641美元,這是大痛苦啊!很多家庭連400美元突發需求以現金也拿不出來,群鷹們都是盤滿砵滿之人,不接地氣,如何知民間疾苦?農民有事,補助280億美元,小事一件。
拜登能否把歷史的頹勢挽回嗎?
在中國方面,只是派出副總理劉鶴,一鶴鬥七鷹,綽綽有餘,歷史將記上一筆。歷史整體只見一件大事,每一人,每一活動都與此件大事有關,21世紀的重要歷史當在亞洲,美國霸主地位不能永久保持,不在其硬實力不足,而在其軟實力衰退,再不能「一聲號令,萬眾追從」,而是「左顧右盼,能閃就閃」,在21世紀上半,中美關係是大事,合則兩利,鬥則兩傷。2020年世界將因中美之貿易戰而進入衰退,特朗普不能連任的機率變大,對手拜登的民調支持率的54%比特朗普的42%,佔先12%,拜登是否能潛移默運,把歷史的頹勢重新挽回,就看特朗普的殺傷力有多深。
中美之爭,香港和台灣卻成為棋子,除了主力在角力,亦有投機分子從中取利,香港作為金融中心,難免被襲擊,而台灣更因2020年選舉,更成為磨心。美國戰略焦慮,難免有交鋒出現,2020年要謹小慎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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