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乏政治互信 爭拗容易小事化大

是回修例小事化大,引起軒然大波,觸碰多方政治底線,動搖社會安定基石,說到底是政治互信極為薄弱之故,唯這方面的修補在社會嚴重撕裂且十分政治化下,卻極為不易。

2018年2月,有港人情侶赴台灣旅遊,少女被殺,客死異鄉,少男兇手畏罪潛逃返港,東窗事發遭扣查。不過,港台間欠雙邊逃犯移交安排,漏洞明顯,緩兵之計只好檢控其他罪行,判監有待移交受審。死者雙親愛女心切,四處奔走鳴冤不果。

事件擾攘至今年2月,特區政府始建議修訂《逃犯條例》及相關法例,堵塞漏洞。鑑於時間倉卒,疑犯服刑期滿在即,必須於是年度立法會休假前三讀通過,始有望將其繩之於法,彰顯公義。

匆匆審議 引來疑慮

回歸前,香港沿用英國法律處理移交逃犯申請。若有雙邊協議,香港蕭規曹隨;若無協議,可依法按次審理。回歸後,香港實行「一國兩制」,即使全國法律也須本地立法始實施。故此回歸前夕,經中英聯合聯絡小組拍板,制定《逃犯條例》及相關法例取代。按照國際慣例,《逃犯條例》分有雙邊協議移交及無協議單次移交兩部分。鑑於香港日後與內地、台灣、澳門同屬中國主權,雙邊逃犯移交變成內政,英方不得越俎代庖,須留待回歸後跟進。

故此《逃犯條例》明文規定,單次移交安排不適用於其他中國地區,原意是有待簽訂備忘協定,有如「中港更緊密經濟合作協定」(CEPA)。或許百廢待舉,千頭萬緒,特區政府好整以暇22年仍未完事,到今年2月才急急建議修法,刪除單次移交不適用中國其他地區的限制,為移送命案疑兇往台灣受審鋪路,但卻因低估當中阻力引來巨大政治震盪。

匆匆的諮詢只有短短20天,草案隨即刊憲,提交立法會審議。原稿雖有不少修改,各界仍疑慮重重,審議乃一波三折,先有草案委員會主席難產,後有直接提交全體大會二讀表決。修例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餘波愈演愈烈,令政府陷管治危機。

兩個月來,幾乎每星期均有市民上街遊行,先有反對倉卒修例,後有要求交代善後,而集會後總是意猶未盡,爆發激烈衝突。尤為甚者是近來更演變成野貓式集結,打游擊式的遊行,甚至是發動全港大罷工,看似沒大台,卻能高效動員,在大小示威抗議和包圍政府建築等行動中更能呼之則來、揮之則去。警民衝突幾乎無日無之,實非社會之福。

還記得年初拙文〈沙中線爛賬剪不斷理還亂〉,應用臨床心理學家艾伯恩(Eric Berne)的交際對答論(Transactional Analysis),分析政府處理手法得失。

試重溫其理論概要,有家長(權威)、成人(理智)、孩童(耍戲)等三種範式,而人際把戲有日常、夫妻、派對、性別、黑道、諮詢、好事等七大類,共有12條主線,例如「捉賊拿贓」(Now I’ve got you; you son of a bitch)等。姑且放下主觀是非、撇開政治立場不論,從心戰角度分析,政府修法及善後之得失,對研究學者而言是難得真實案例,也給修讀心理學及政治學同學上一堂實務課。

立會夠票 強行通過

政府稱修例「初心」為枉死少女討回公道,也堵塞法律漏洞,既為神功也為弟子,出師有名;加上建制派在議會內佔了多數,滿以為勝算在握,能以成人對成人行為範式達致目的,但卻臨門失腳,「甩轆」收場,因反對派改變原來手法,玩預料之外的把戲,政府於是亦玩「力排眾議」(Nobody ever does what I tell them)的家長對頑童遊戲,借苦主打動民意,以攻為守。

另一方面,縱使美歐國家及工商界疑慮重重,政府亦只做了一些讓步,基本上以「拭目以待」(See if you can present a solution I can’t find fault with)應之,揭示當時政府的評估應是:家長對孩童的行為範式勝券在握。

那邊廂,反對派對政府長期缺乏政治信任,因此一直質疑修例動機,批評單方面修例斷送「一國兩制」,玩「理直氣壯」(They’ve got to say I’m right)及「自有主見」(You can’t push me around)把戲反制。

表面行為範式是成人對成人,實際心態範式是頑童對家長,尤其玩不按常理出牌遊戲,因其知道本身並非立法會內多數的先天性下風。彼此分歧大、互信弱,而且政治強弱懸殊,不過一句「反送中」(反對單方修例移送疑犯往內地受審)則一詞多意,挑起不少人心中的恐共、反共、疑共情緒,引發內外疑慮,四両撥千斤,趁機絕地反擊。

針鋒相對耍把戲之餘,更鑽議會規程空子角力。依照規程,條例草案經首讀提案後,主事官員動議二讀,解釋立法原意及簡介條文,隨即押後表決,轉交議員內務委員會審議。除非既簡單也無爭議,內務委員會須成立專責組審議,參與議員互選主席,按慣例由資歷最深者主持,向來順利。

反對派遂有機可乘,伊始拖延審議,務求條例不能如期通過。況且台灣質疑香港藉修法變相否定兩岸現狀,即使通過也絕不申請移交疑兇;反對派更振振有詞,指摘政府別有用心,更放肆玩「狡兔三窟」(How bad I’ve been? See if you can stop me)把戲。在這招牽制下,條例草案委員會擾攘多時也無法選出主席,遲遲未展開審議。

一句「反送中」則一詞多意,挑起不少人心中的恐共、反共、疑共情緒,引發內外疑慮,四両撥千斤,趁機絕地反擊。(亞新社)
一句「反送中」則一詞多意,挑起不少人心中的恐共、反共、疑共情緒,引發內外疑慮,四両撥千斤,趁機絕地反擊。(亞新社)

缺乏互信 抗爭升級

政府自恃十拿九穩,繞過條例草案委員會,直上立法會全體審議,快刀斬亂麻應變。指摘反對派口是心非,玩「自作自受」(See what you made me do)及「咎由自取」(You got me into this)把戲。不過,有人認為政府設局,玩「請君入甕」(Now I’ve got you, you son of bitch)把戲。唯其後事態急轉直下,乃始料不及。

擾攘中,政府宣布暫緩修例,事件本應告一段落。但因缺乏互信,反對派堅持必須「撤回」,政府應對上卻拖泥帶水,抗爭行動乃不斷升級,哪怕隨後有修例已「壽終正寢」之說,反對派得勢不饒人,仍拒不收貨,政治訴求愈叫愈高,於是演變成無日無之的官民對立,爾虞我詐。

政治博大精深,人情練達是文章,艾伯恩的「對答論」擲地有聲,洞悉人性虛實,乃心戰天書,值得朝野參考。孟子《離廔篇上》曰:「得民心者,得天下」。前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論政曰:「有人以為中庸之道不可取,世事哪有非黑即白之理,凡事有折衷。大道中央地面廣闊好用,兩端不論左右是排水地溝」。是回修例小事化大,引起軒然大波,觸碰多方政治底線,動搖社會安定基石,說到底是政治互信極為薄弱之故,唯這方面的修補在社會嚴重撕裂且十分政治化下,卻極為不易。

值得思考的關鍵問題是,若繼續以頑童對家長的「耍賴」行為範式發展下去,甚至如網上言論所說的寧可「攬炒」,那麼香港可以休矣。唯這樣的結局哪些人得益?哪些人受害?社會大眾相信早已心中有數。

在香港百多年的歷史上,無論是1922年的海員大罷工、1925-26年的省港大罷工,以至於1966及1967年的兩次大騷亂,其實沒有一個令港英政府「跪低」,只會在事件平復後再作管治及施政調整。從政治現實上說,這次事件哪怕仍會曠日持久,但應該同樣不會脫離歷史窠臼。

參考資料:Berne, Eric. 1964. Games People Play: The Psychology of Human Relationship. London, New York: Penguin Books.

原刊於《信報》,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陸觀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