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戍小雪,愚謙兄走了,喪禮和下葬都遠在漢堡,只能心香一柱遙祭,人生便是如此。今年孟夏,夫人海佩春要來華,但到上海市5月16日,筆者卻安排了5月13日赴巴黎。佩春最後改期經香港飛上海,卻適逢浦東機場大雨,而筆者航班在晚上,恐怕又要緣慳一面,突然傳來航班機誤點,居然是12小時,翌日中午才起飛,一天都光了。晚上安排在小關家中晚宴,小關出差,由夫人黛安娜設素菜配筆者帶來的紅酒,正好一敘這半年的起伏。
人生難得歡聚,唯有別離多
其實李昕的《關愚謙的最後時刻》和關新代父所寫的《愚公文》已詳述了過程,但從佩春口中道來,又是另一翻景象!此次喪禮的帛金全部用來作扶貧。所以佩春之行是先到貴州看那些被援助的小學生,千里送鵝毛,心意第一。說起愚謙關新的父子之情的別離前為相聚,卻是兩位夫人所促成的,愚謙一生最愛熱鬧,去世前兒子在不在跟前,很難料,畢竟一生最大的抱歉,是拋妻棄子在幼年,人生雖傳奇精彩,也有憾事,「人生難得歡聚,唯有別離多」,何況是死前,所以佩春說要來,關新就來了。
臨行前黛安娜都千叮萬囑,要關新向父親說,當年棄子之事已被原諒了,而不只是被遺忘了,那是不同的。關新做到了,愚謙兄也就釋懷,可以無憾了,愚謙兄運氣真好,有兩位夫人如神助攻也!愚謙兄最後在人生最貴的一張床(病床)上,雖然勉力保持風度和豁達,畢竟誰也請不到別人來代病,只能自己上。說話有點吃力,只能用手來表達,執妻子之手,代表的是:「我要走了,但就是捨不得你,謝謝你。」執兒子之手,代表的是:「你老子要走了,你給我好好地活着,照顧好孩子們。」多麼多情啊!這是關新當兒子的觀察。父子之情都在其中,全程相伴24小時,談國家中美大事,都是陪襯的。我們這一代人,當父親也就只能如此了!太含蓄點!歷盡劫波父子在相逢一笑去心結!恩仇談不上的,「無恩仇不成父子」太負能量了。
看來母子關係容易維繫得多。「誰憐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古代詩人太偏心。佩春是德國人,又是關新後母,但劫後重逢。佩春卻能外出工作,不當「窮教授夫人」,去支持關新的學業。所以關新對後母的感情,也是不言而喻的。在愚謙兄的追悼會上,本來德國風俗,家屬是不必要發言的,但主持人覺得還是說兩句話,關新義無反顧,中英文發言,不必翻譯,內容不必說了。但關新最後一句英文發言是「要德國朋友們日後好好代他照顧好他的母親。」佩春說她和德國朋友當時都非常感動。間關萬里,獨自生活自理,不是易事,沒有朋友,是不能的。這對沒有血緣關係的母子,猶勝有血緣,幸事啊!追悼來了300人,中德人士各半,都做了見證,愚謙在天也可安心了。
養天地正氣,法古今完人
2018年12月12日,愚謙兄入土為安,葬在漢堡奧爾斯多夫公墓,世界最大公園墓地,佔地390公頃,風景優美,花木甚多。愚公正好在此靜養。佩春說這也是日後夫妻共葬之墳地。除了要保養,還在準備一塊墓碑,原意要刻上愚謙親書掛在書房的兩句話:「養天地正氣,法古今完人」。佩春不知其出處,只知愚謙兄當時親書兩句話時(註1),十分認真。掛起後常自己念念有辭,是為最愛,所以連墓石已挑好,請了石匠,共同設計,準備6月要開工刻字了。但此次來來華時見朋友,卻指出這兩句話,是孫中山手書,蔣介石自撰的兩句話,時維1923年。孫中山1925年就去世了,這是看來是「承傳之作」,當年是掛在台北中正紀念堂。卻不是中山紀念館,其意甚明!
佩春覺得有點不宜,於是暫停刻石。來到上海再和大家商量。如今上網查資料最易,但要防的是假訊息。原來確有孫中山手書,不過據說在台北的是兩行字,網上的卻是同一張紙,有孫文之印。恐怕寫的不只一張。但1929年,在蘇州的東吳大學卻以此二句為校訓,東吳大學建於1900年,乃教會學校,英文校訓是“Unto a full grown man”和「法古今完人」有點相近,此兩句刻在校門,也是兩行。1949年東吳大學遷台北,錢穆的素書樓就建在東吳大學西北角,對新亞人,別有感情。如今太湖畔亦建了一棟素書樓,兩岸相對。想錢穆對「養天地正氣,法古今完人」,也是讚同的。再查出處,天地正氣,源自孟子見梁惠王時言:「吾善養吾浩然之氣」,況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氣也。和宋代天文祥寫《正氣歌》,其序每曰:「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此「一」亦天地正氣也。文天祥在獄中指出世間是是人有12位例子,大家可細讀也。筆者在「讀言論知人」一書細談之,筆者在網上文中是有孫中山書法中有「介石吾弟撰句囑書」的字樣,就是如此。東吳大學認為此也蔣介石「自撰」,然乎!再細細網上追查,才知明朝萬曆年間的《菜根譚》卷二之八(註2),赫然就見「養天地正氣,法古今完人」還有原文:「氣象要高曠,而不可疏狂;心思要縝密,而不可瑣屑;趣味要沖淡,而不可偏枯;操守要嚴明,而不可激烈。」蔣介石可能想做到,看來並沒有。佩春要考慮用不用此兩句,吾曰:「不必介意,用之可也」。愚謙兄在泉下正好細細品味。繼續做一個氣象高曠,趣味沖淡的人物,豈不快哉,是為禱。
註1:原來愚謙兄早在2015年1月25日寫了一篇中國正走在「養天地正氣」的大道上刊於灼見名家。
註2:坊間《菜根譚》版只見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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