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統性情 人倫是最高真理
上元佳節讀錢穆先生〈中國人為何好言團圓〉《中國文學論叢》有如是說:
「中國古人於此人生大本源處有甚深之窺見,故其論人生,首重論人性。性即情之本源,性在內,情在外,由性表現出情,而心則統轄之,故曰心統性情。果使人類無心,則性可猶存,而情則無著。如植物皆有性,但不得謂植物皆有心,而其無情則更顯然。近代生物學家亦發現植物有情。惟心情之為用,則必於人類始著。故中國人把握性情為人倫一主題,此可謂是人文科學一最客觀最具體之一最高真理。……
近代國人,一切奉西方為準則。西方重事不重人,計功不計道,性情非所樂言。其小說戲劇中,有神怪,有武俠,有冒險,有偵探,亦皆驚心動魄,出奇制勝。然令人生羨,不求人同情。言情方面,則惟男女戀愛。果使成雙作對,志得意滿,反嫌不夠作文學題材,故必以悲劇為尚。而其所謂喜劇,則多滑稽,供人笑料,非我上言喜劇之比。中國人好言團圓,則近代國人皆付之以鄙笑。不知天上明月,正貴其有一月一圓之一夜,亦貴其一月僅有一圓之一夜。而又不免失之於陰雨,掩之以浮雲,斯其所以明月之圓更為下界世人所想望。」
他說出一個重點,我們中國文化之中的戲劇小說等文藝載體,都特別着重性情的展現,對人世間的悲歡離合,都能以充滿感情的眼光去看,這其中就是人道的展現。錢先生就批評西方「計功不計道,不樂言性情」,這是西方文化的一大缺點。
個人英雄主義與團體主義
中國國內最近很火紅的一套電影叫《流浪地球》,是中國人自己創作的一部科幻電影,內容講述太陽的變化威脅地球的存在,人類設法自救,讓地球離開原有軌跡,飛向宇宙的一個新的領域。這個過程之中,在接近木星的時候發生災難,地球被木星的吸引力牽引,飛向木星,有着整個地球和人類同時毁滅的危機。劇中領袖集團聯合國的決策者,經過電腦計算,認為完全沒有解救的希望,決定放棄地球。只有一群中國救援隊還有最後一絲希望,全力嘗試。最後,受到地球上不願放棄的群體的努力的鼓勵,太空站上的一位中國飛行員犧牲自己,駕駛裝滿燃料的太空站飛向木星,燃點一個強力的爆炸,將地球拋出引力圈,完成拯救地球的任務。
這套電影引發了很多的評論,其中一項指出中國科技表現出了一個跟美國所製作的高科技片不一樣的文化:美國影片崇尚個人英雄主義,喜歡以個人能力化解災難,突顯個人的英雄形象,但中國人拍的,則着重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包括父子、夫婦、兄妹丶隊友,而且着重自我犧牲的精神,也非常強調群體合作的力量。也有人指出西方人面對災難,很容易採取一個放棄、逃跑的辦法,缺乏真正的承擔精神,但是中國人在最沒有希望的時候,也仍然堅持奮鬥,不怕與所愛的人和團隊一起犧牲,這一點就突顯了東西方價值觀的不一樣,也可說是東西方當代文化的一個突出的分別。當然,以個人主義和團體主義劃分東西文化的分別,是太簡單化和太籠統了,但是,若經深一層的剖釋,則可見到一個更重要的分別。
承擔精神的根基在深情
為什麼人在危難之中願意作出犧牲?承擔一個付出生命的後果呢?這其中有一個秘密,就是人是一個有豐富感情的存在,而不是一個純理性只懂計算的存在。電影中就有一句對白,由電腦說出,大意是說人要成為一個純粹理性的存在,是要求太高,基本上是不可能的。這句對白是對西方人的很大的諷刺,西方人只懂計算,只懂運用理性並以為這是最高價值,這是東方文化所不屑認同的。
中國文化一直強調人情,所以我們特別着重五倫關係的建立。事實上這是情的安頓,透過「禮」的安排,讓情有一個恰當的交流和發展。我們的文化特別着重性情的發展,就是知道情是一切行為的動力,如果能夠將這份情由個人的領域擴展出去,不但可以保衞家園,定國安邦,甚至於與天地融為一體。儒家所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其實都是一份深情在推動,沒有情又怎會關心自己身邊的人?又怎會關心社會?關心天下?關心我們所身處的大自然呢?情不到深處,又怎能生起自我犧牲的動力?
勝己是大雄 必須拒絕低俗和私慾
最近報章上也刊載了霍師關於對西方英雄與東方英雄分別的描述,指出西方人的英雄,都是向外征服,突顯自己原始的生命強度的,但是內裏純粹是靠天生的一股野性支撐,很容易耗盡而崩潰,但是東方文化便有不同,都是把注意力收回人的自己身上,要征服的是自己而不是別人,像佛教的佛陀,勝己才是大雄,要戰勝的,就是個人的慾望和私心,這才是真正的英雄,由此才能生出承擔人類的一切苦難的悲情丶大志。
當代的電影,着重娛樂性,着重給觀眾帶來官能刺激,本來就帶着美國所提出的「奶頭策略」的意味,但也可以由中國人掌握以後,拍出來不一樣的成果,只要有足夠的文化內涵,什麼工具都有提升受眾生命素質的力量。從古到今,戲劇、歌曲丶音樂、小說都可成為有用的教化的媒介,只要我們知道娛樂也有不同的深度和層次,我們的思考能力便可不被低俗的娛樂內容和形式麻醉或拖低,只要我們自覺地在我們深厚的文化底蘊之上建立自己的一套消閒娛樂,生活調適的方法,便可超越由當代西方低俗文化所創造的娛樂事業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和不掉入別有用心的圈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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