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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黃運茵
第三位講者是陳葒校長。陳校長的故事十分特別,他曾任直資中學創校校長,後來有感於主流教育未能照顧弱勢學生需要,為了幫助社會上的弱勢學生,他毅然於2009年辭去直資中學校長這份高薪厚職,成立陳校長免費補習天地。
陳校長認為「如何為弱勢社群的學生拓展未來」這命題並不存在,他指出基於種種問題,弱勢學生根本沒有未來。 陳校長感慨道:「以我和我的同事多年免費補習經驗,以及我當了六年校長的經驗,發現社會中最弱勢的學生根本沒有未來可言,他們打從一出生開始,便注定輸在起跑線。」
為清貧學生提供一對一補習服務
陳校長創立了免費補習天地,目的是幫助社會中最弱勢,也即是他所說的「一出生便注定輸在起跑線」的學生。作為一所非牟利機構,陳校長免費補習天地為清貧學生提供免費一對一的補習服務以及相關的教育支援。他的學生主要來自綜援或全津家庭,以及一些學習進度未如理想,常常被學校留班甚至被開除的學生。陳校長解釋:「我們有兩個辦事處,會先按照學生和導師的時間、地點、科目進行配對,配對成功後,會安排導師和學生在全港18區的大型快餐店、社區中心,進行一對一的補習,至今我們已經成功配對了4,000多人。」
除了提供一般的補習服務外,陳校長也組織了一些義工,為貧困的學生提供一對一的興趣班服務,如學習鋼琴、繪畫等。陳校長無奈道:「對於那些成績平平的、家庭環境惡劣及極貧窮的學生,他們十分無助。這些真正的弱勢學生,他們在每一個階段都遇到不同的學習、生活困難。先說生活困難,你無法想像一個學生只有一套校服,他星期一至五都穿着同一套校服上學,一直穿到星期六、日才可以洗這套校服。」台下的觀眾皺起眉頭,似是無法理解,在這個繁榮大都市下,竟然還有學生只有一套校服!
弱勢學生在幼稚園時已被拋離
陳校長認為,香港整個教育制度都出現了問題,令他亦逼不得已要跟從教育界的遊戲規則。他續言:「我們一直都不想舉辦學前遊戲班(playgroup),因為就一般教育而言,幼兒是不需要上 playgroup 的。 但後來實在沒辦法,我們常常說輸在起跑線,競爭如此激烈,當所有父母都為自己的小孩報讀 playgroup,那會造成什麼問題?就是弱勢學生因為貧困而一早被拋離。就我所知,在進幼稚園時,幼稚園老師已經假定學生報讀過 playgroup,假定他們有一定的學習水平和適應了學習環境。」
近年西方國家為了保護幼童,立法規管幼兒必須到達某個年齡才可以上學前教育班,但香港政府卻沒有這種規管,而今一些民間的辦學團體亦促請政府盡快規管學前教育,避免惡性競爭。陳校長憂心道:「來我們這裏的小孩基本上沒有上過 playgroup,他們打從第一天上幼稚園,已經跟其他小孩不同,他們會又吵又鬧又哭,於是老師便標籤他們是問題學生,令他們從幼稚園開始已被拋離。」 有見及此,陳校長也逼於無奈,在佐敦一所不足200呎的中心,為弱勢幼童提供免費 playgroup,「課程一推出,便有很多家長排隊報名,但我們資源有限,現在一班只可容納六、七個幼童,可以幫助到的人還是很少。」
一天弱勢,一輩子也是弱勢
陳校長有感弱勢早已輸在起跑線,他抱不平道:「輸在起跑線本來不是一個大問題,但問題是起跑線愈來愈前。在我們的年代,起跑線定在小一,但現在的起跑線卻定在半歲。弱勢學生從幼稚園開始落後於他人,小學時已跟不上課程進度。根據我們的觀察,大部分弱勢學生在小四時已經跟不上進度。為什麼是小四?因為準備升讀高小,學校課程開始多,而且課程又急,程度亦深,老師只是不斷在趕進度,加上弱勢學生的父母知識有限,無法幫助孩子。他們就這樣一步步跟不上進度,一步步被拋離。老師即使有心亦無力,皆因每天都很忙,照顧不了那麼多學生。於是,弱勢學生到小五、小六時,已經失去信心,失去學習動力。他們在升讀中學後,如果學校再沒有及時支援他們,情況只會愈來愈糟糕,他們會完全聽不明白講課內容,功課亦不懂得做,家裏亦沒有錢讓他們去補習社。最後他們在課堂上只能睡覺或搗亂,接下來便成了壞學生,老師便拋棄他們,學校便開除他們。」
真相往往比我們想像中殘酷,弱勢學生在離校之後,因沒有一技之能,加上語文、數理能力欠佳,前路茫茫。 我們實在要反思,到底弱勢社群是不是制度下的產物?而社會各界、政府又如何及早介入,幫助他們脫離弱勢?陳校長指出:「目前的支援政策問題多多,早年有校本學習支援計劃,目的是支援清貧學生學習,對象是來自領取綜援或全津家庭的學生,但卻因為了解不深,不知道如何幫他們,以致成效很低。」
既然支援政策的成效不大,那誰才可以幫助這群弱勢學生?答案必定是學校的老師,但陳校長說:「老師的工作量太大,根本沒有時間、空間幫助這些學生。我曾經做過一些家訪,發現有些弱勢學生的家中沒有電腦,導致他們無法完成某些作業。於是我們就捐了一台電腦給他們,但他們的媽媽卻說家中已經沒有位置存放電腦,詢問我們有沒有手提電腦。我們只好再捐一台手提電腦給他們,但問題是他們沒有上網服務,於是我們亦只好替他們申請上網服務。但接下來的月費問題卻又不知道怎樣處理。」
政府資源錯配,弱勢學生無法受惠
雖然嘉賓蔡元雲醫生及吳天海先生都說「錢不是問題」,陳校長卻認為教育界資源錯配是一大問題。「就以課外學習為例,當政府撥款給一些非政府組織(NGO),讓他們聘請一些外來的兼職導師替弱勢學生補習,這其實是對弱勢學生的『懲罰』。外來的兼職導師只是用同一方式,即是大班教學,把同一番說話再說一次,這真的能夠幫助他們嗎?他們在上課時候已經聽不明白,心想終於呆坐到放學了,但校方卻把他們留下來,事實是很多弱勢學生根本不會留校補課,即使勉強把他們留下來,但導師同樣無法照顧他們的學習需要,這根本就是要他們再受一次苦!試問作用何在?」
陳校長不滿道:「社會中最弱勢的學生一直都無法受惠於政府的支援政策,令我無奈的是,由於弱勢學生在校補習時,聽不懂導師的講課內容而在課堂上搗亂、睡覺,校方基於這些原因取消他們的資格。但這些學生正正是最需要幫助、輔導的,不過基於他們在課堂上生事端,所以校方就取消他們的資格,好讓一些比較乖巧、成績較好的學生參加。那請問這個計劃有什麼意思呢?真的幫助到弱勢學生嗎?還是只是令成績好的學生更進一步,而弱勢的更為弱勢?」陳校長也提及學校為了爭排名,利用這些支援弱勢的政策,去幫助一些貧窮但讀書成績優良的學生,令他們可以在公開考試中考獲佳績,從而讓學校「可以掛橫額(banner)做宣傳,在下一屆收取一些更好的學生」。
令台下觀眾更為訝異的是,原來政府在上一年度已修改了這個計劃,但經修改後的計劃卻愈來愈偏離弱勢學生。「這計劃是在2004年推出的,當時我還在學校擔負校長,所以我十分清楚內容細節。政府當初預留了10%的名額給學校,讓學校可以自行決定讓一些非全津、綜援家庭的學生加入這個計劃。但從上年開始則更改至25%,即是說校方有更多名額去支援那些他們想催俗的學生,而不是清貧的學生,這完全是理念問題!這也是為什麼我說,政府的支援政策要麼折磨弱勢學生,要麼完全幫不到他們。」
不究其因,怎助弱勢?
陳校長的分享令記者特別深刻,也令人反思到底怎樣才能幫助弱勢學生?陳校長提出,若要解決問題,必須先了解問題的成因,「弱勢學生畢業後,他們會有甚麼未來?他們的未來是沒有資源,也沒有技能,怎會有未來?雖然他們只是社會上的少數,但他們的未來也影響着香港的未來。我們很多時候都忽略了導致他們成為弱勢的成因,例如他們沒有做功課,我們以為是他們壞,但其實他們真的不懂得做;他們不懂得做,我們又以為他們不勤奮,但其實是他們天份真的不高;那我們認為他們的天份不高是他們自身的問題,但其實是課程真的太急。現在整個主流教育課程都是為了中、上學生而設的,是為那20%考大學的學生而設的,但大家都是學生,為何主流教育只為那20%學生而服務呢?」 記者一直也有留意台下的觀眾,台下似是彌漫着一種很沉重的氣氛,這是制度的問題,是社會太過扭曲,以致很多不公平的情況出現,以致社會上充斥着「成功需父幹」的想法。年輕人也覺得打從出生開始,很多事都注定了,無法像從前一樣,憑着個人努力而慢慢向上爬。
陳校長說:「當教育制度從一開始就只為那20%的學生服務,而期後推出一些職業培訓等課程,那真的公平嗎?如果課程是因學校而異的,甚至是因人而異的,那弱勢學生一樣可以有進步,也可以慢慢追上。但現在的教育制度是在上學的第一天已經認定弱勢學生並非那20%,這是真的很不公平!就是因為弱勢學生貧窮,而貧窮又令弱勢學生的起跑線比較後,令他們一輩子就輸在起跑線。」
一對一的學習模式成效高
最後,陳校長以他多年在教育界的經驗總結出一些可行的方法。「對於這群弱勢學生,即使是小組學習也不可行,必須以一對一的模式去教導他們。所謂的一對一,並不是只是教授學術上的知識,而是透過一對一的形式,像師友一樣,有更多時間讓導師了解他們的情況,了解他們在生活上的困難,從而再想方法幫助他們,這才真的可行。而這當然也涉及資源、金錢的問題。除了增撥資源,更重要的是累積經驗,透過不斷嘗試,找到合適的方法。」
其實說到底,我們有多在乎這些群弱勢學生?從前教育是助弱勢脫貧的關鍵,現在的教育到底還有沒有這樣的作用?還是只是令強者愈強,弱者愈弱?這是一個值得反思,值得公眾討論的問題。
陳葒簡介
曾任直資中學創校校長、香港直接資助學校議會秘書長、香港私立學校聯會副主席等教育職務。
2009年9月,有感於香港教育生態忽略了弱勢學生的學習權益,毅然辭去中學校長一職,放棄百萬年薪轉為教育義工,創立陳校長免費補習天地,專為基層貧困學生提供免費補習服務和其他教育支援。
陳校長是香港著名的兒童文學作家,憑長篇小說《青春出於籃》獲得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青少年及兒童文學組)冠軍。香港華文微型小說研究會受邀理事、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學會秘書長、香港作家聯會,香港兒童文藝協會會員;青少年文藝雜誌《新少年雙月刊》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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