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不少日本戰國時代的「粉絲」,尤其是武田家的「粉絲」都對武田信玄在遠征三河國途中病重,並在回師甲斐國途中,在信濃國駒場一命嗚呼的事扼腕嘆息。筆者多年來在中、台網絡上看過不少網友曾經為「當信玄遇上信長」的「如果論」大戰,爭論不休。「資歷」較深的讀者或許跟筆者一樣,曾經了解過各場激戰的戰況。
話說回來,筆者在本文中無意為這個無法預料的「如果」再次拉開戰幔,本文想說明的是整個激戰的根本問題:為什麼武田信玄會與信長化友為敵呢?
執意與剛結盟的盟友對立
事實上,信玄與信長早在永祿八年底(1565,中國明朝嘉靖四十四年)建立同盟關係,不久後,信玄又與信長的盟友德川家康聯手夾擊今川氏真,各自靠自力瓜分今川家的遠江、駿河兩國;家康志在遠江,而信玄則欲取駿河。(詳情請參閱拙著《日本戰國·織豐時代史》第二冊)
在這樣的大戰略下,信玄不惜犧牲長子武田義信,以及處決了老臣飯富虎昌,可謂孤注一擲地「一路向南」,但數年後,賠上兒子老臣的信玄,又先後跟信長、家康決裂,前後的行動的結果從後來武田家的命運而言,幾乎可說是得不償失。
一直以來,受到小說及軍記物的影響,不少人堅信信玄這樣不惜一切,執意與剛結盟的盟友對立,是因為他自知時日無多,急於在一息尚存之時,賭一把,實現自己的大志及理想(所謂的樹幟於京都,遂行「王道」)。
即使我們沒法完全否定這個說法是子虛烏有的,但以當時的戰力而言,滅德川家康或許還算可能(事實上也差不多做到了),但要與信長決戰的話,還需要更多的準備以及兵力,方可萬無一失。
對敵我各方隱瞞真意
讀到這裏,相信不少讀者會說:當時朝倉義景、淺井長政和本願寺顯如不是已經牽制着信長了嗎?信玄當然不會放過這機會,從後施襲吧?
而實際上,信玄的確最終應朝倉義景和本願寺顯如的邀請,向信長及家康施以突襲,使兩人完全措手不及。不過,雖說是應了義景、長政等人的要求,與信長、家康決裂,但信玄的行動一拖再拖,元龜三年(1572年,明朝隆慶六年)7月前做準備,到了10月頭才正式出兵南下,之前一直故布疑陣,對敵我各方隱瞞真意。
如果信玄為了自己的大義,不怕背負罵名的話,為什麼要準備那麼久,而且既瞞着新盟友(義景、長政、顯如),又騙着「舊盟友」信長的情況下,單方面向德川家康宣戰,這是值得關注的焦點(後述)。
正所謂「兵不厭詐」,我們不難為信玄瞞着所有人找到可行的理由,例如有戰略的考慮等等,但這裏我們可以換個角度想想:其實信玄並不想立即與信長為敵。後面我們會提到,信玄的頭號目標只是德川家康,不代表同時想將劍尖指向信長。
歸根究柢,武田、織田跟德川之間的關係變化並非單因信玄一念轉變所至,首先信玄與家康之間存在矛盾是在這之前已經醞釀。起因就是上述兩家瓜分今川家的合作後,家康方在遠江戰線相對順利,相反信玄卻在駿河因為從前的「三國同盟」另一個盟友北條氏康支援今川氏真的影響下,無法順利一舉拿下駿河。
在那時候,信玄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分兵,讓家臣秋山虎繁(軍記裏的「秋田信友」)帶兵出現在遠江國北部邊境(軍記說是去支援家康),使正在攻略今川領地的德川家康大感錯愕,在強力交涉以及向兩家的盟友信長提出抗議後,出現在遠江的武田軍才急急退兵。
這背後似乎還有一個內情,據德川家的史書《三河物語》所說,當初信玄與家康雙方在當初協議瓜分今川家領地時,雖然協議以「大河為界」,但兩方對「大河」是指哪條河,存在不同的理解,家康方認為是駿河與遠江國界的大井川,而信玄方則認為是天龍川,信玄便藉此作為後來入侵德川領地的口實。
這個問題後來才完全爆發出來,但這次武田軍突如其來的行動讓德川家康大為不滿又不安,家康在不久之後與北條氏康及氏政停戰,似乎就是為了防備信玄有不軌企圖,三年多後,家康更跟上杉謙信結盟,又宣稱會努力使信長跟信玄斷交,形成新的「信玄包圍網」。
信玄跟信長一刀兩斷
理論上理虧的信玄仍然向信長投訴,但信長沒有積極回應,最終信玄為了反客為主,開始積極跟朝倉和本願寺靠近。不過,這不代表信玄已經決定跟信長一刀兩斷,兩家表面上的外交往來也依舊維持着,起碼信長仍是這樣想,但就在這時,信玄已經瞞着信長,出手突襲德川領地,更在出兵後向外揚言要「一散三年的鬱憤」。
這裏我們先回過頭來想想《三河物語》中所謂的「河界之爭」。按道理說,兩家合作瓜分今川家,會在怎樣分界都沒談清楚便行動嗎?難道兩家就這樣糊里糊塗的各自為戰,不怕出事故?這實在是匪夷所思。當中只存在兩可能,一是《三河物語》的作者為家康而曲筆,二是信玄故意曲解約定,找藉口攻打家康,但既然是亂來,何必用上這個兒戲的理由呢?
因此筆者認為,「河界之爭」應是後世附會之說,即使真有其事,也只是表面的理由,更根本的決裂原因有二,一是家康與謙信結盟,結成南北夾擊(雖然沒有積極的行動),再加上家康控制了大半個遠江後,與信濃、駿河接壤,家康已對信玄心存嫌隙的情況下,對武田家來說,即使己方也有責任,但家康早晚成為邊境禍患,不可不先發制人。所以,信玄所謂的「三年鬱憤」其實就是指家康與謙信的結盟,以及指控家康離間信長與武田家的關係。
但信玄也理應明白到,動家康等於同時挑動信長的神經,要打倒家康,再伺機而動,看準機會再處理信長的報復,甚至進一步開始進逼織田家的領地的話,元龜三年,也就是信長在京畿受制於朝倉、淺井等勢力的時候是最好不過了。
換言之,所謂的上京樹幟只是後來的粉飾,起碼信玄在一開始並不可能認為能帶着還是農兵性質的大軍,在後勤支援沒有保障下貿然進軍京都。而且,在遠江、三河兩國的戰事裏可以看到,信玄的目的是找出德川家在三、遠兩地的主力,並予以最大程度的打擊,阻斷其反抗能力,再快速到三河、尾張邊界防備織田家的動向。
由於史實上信玄攻擊三河野田城後便不支病倒,原本的計劃既沒有繼續實行,也因為信玄病死而中途變更,上京爭霸、與信長爭雄等猜測便成為了後世人無限的談資。
!doctype>作者簡介:
胡煒權
旅居日本的香港人留學生,日本國立廣島大學歷史與文化遺產學碩士,現時為日本國立一橋大學博士生,專攻日本中世史。
著有《明智光秀與本能寺之變》、《日本戰國織豐時代史》(俱為「 台灣遠足文化」出版),治史之餘,不忘留意日本時事、文化及眾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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