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荊軻》是莫言原創的話劇劇本,於2011年8月31日至9月25日由北京人藝在首都劇場公演26日之久。莫言劇作與小說相似之處是他天馬行空的想像力背後,蘊含着對當前社會的深刻反思,這正如諾貝爾文學獎委員會在頒獎詞中所說,莫言「用魔幻般的現實主義將民間故事、歷史和現代融為一體」。
用故事抨擊時政
荊軻刺秦王、專諸刺吳王僚、聶政刺俠累、豫讓刺殺趙襄子以及曹沫挾持齊桓公等傳奇俠義故事,因《史記》與傳統戲劇的演繹,2300年來一直是家喻戶曉的熱門題材。智珠在握、冰雪聰明的莫言在新編《我們的荊軻》劇本中,巧妙地以古諷今、抨擊時政。例如劇本第一場〈成義〉,借屠狗者的嘴說:「最近綠豆價格大漲,綠豆粉絲的價格也跟着暴漲」,影射2010年7月,由於著名中醫(門診掛號費高達2,000元)張悟本到處宣傳綠豆的食療作用包治百病,導致大陸綠豆價格暴漲五倍之多;作者借俠士高漸離之口,邊擊筑邊用現代腔唱:「沒有親戚當大官,沒有兄弟做大款,沒有哥們是大腕,要想出名難上難」;借俠士秦舞陽之口,埋怨「這個浮腫虛胖、百病纏身的燕京,就是欺負外地人⋯⋯」,荊軻也醉酒哼唱,滿腹牢騷地出現在平日常聚的屠狗場。他們的境遇不禁使人們想到今日的「北漂族」,身在他鄉,舉目無親,沒有機會更沒有貴人提攜,前途渺茫中偶爾會借酒澆愁,這是年輕人不得志的共性。莫言的小說《蛙》也談及:「在北京,我們始終感到自己是異鄉人⋯⋯在人民劇場附近,被兩個據說是『打小在北京胡同裏長大的』女人無端地罵了兩小時,說你們這些外地的土鱉,不在土窩裏趴着,跑到首都來,幹什麼?來給中國人民丟臉嗎?衝上來揮拳就打,將我鼻子打破了。哪些圍觀的光頭漢子,袒腹老者,也一齊幫腔,炫耀他們的老北京身份,威逼我們道歉,賠錢⋯⋯這更堅定了我們回故鄉定居的決心。那裏的人,也許不像大城市的人這樣欺負人⋯⋯」
在劇本第六場〈斷袖〉,作者借女主角燕姬之口說:「翻翻那些落滿灰塵的歷史帳簿,看看哪家的宮廷裏沒有刀光劍影?看看哪個國王的手上沒有血跡?勾心鬥角,爭權奪利;我不殺他,他必殺我;沒有公道,也沒有正義;沒有是非,更沒有真理。成則王侯,敗則賊寇。這樣的故事過去有,現在有,將來也不會絕跡。」這番話出台時,京城裏剛傳出薄熙來發動宮廷政變未遂的消息,據說中南海發生了槍戰,這使讀者們不由不佩服莫言的「以古諷今」筆法。接下來燕姬憑藉她侍寢秦王嬴政、燕太子丹的豐富閱歷,以秦王口吻道出了千古名言:「哪一個國家強大了不對弱國動武?哪個女人漂亮了不被男人覬覦?利刃在手,易起殺心;權大無邊,必搞腐敗。兵多將廣,武器精良,不發動戰爭,難道養着好看?弱肉強食,古今一理。假如我被你刺死,那些諸侯馬上就會起兵攻秦,秦國的版圖照樣會被瓜分蠶食。與其這樣爭鬥不斷,不如我把他們全滅了,那樣也許還真的迎來一個天下和平的時代。」
這使人想起退而不休的江總書記在六四後33天對澳門富豪馬萬祺說的名言:「我們要把反革命犯罪活動扼殺在搖籃之中,不能等問題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去處理」,還有總設計師在六四前夕下的聖旨:「殺20萬人,換取20年的安定!」
語言內斂深邃 不斷改變自我
2012年10月,莫言將他的三部劇本匯集成書,這本劇作集中,《我們的荊軻》是以現代人的視角重新審視、解讀荊軻刺秦王的故事,《霸王別姬》同樣是故事新說,莫言在該劇中將刻劃人物的理念用至極致,向讀者展示出一個為愛而死的虞姬;《鍋爐工的妻子》是一部現實題材的劇本,講述一個女知青在社會變遷中的多舛命運。男主角阿三,原本是一個小山村的善良淳樸青年,他冒死救活了掉到冰河的城市插隊青年阿靜和建國,後二人本是戀人。建國被推薦回北京上大學,臨別立下海誓山盟,阿靜在山洞獻出了處女的貞操。建國回城後移情別戀,娶了劇團的女小提琴手。阿靜是黑五類子女,爹跳樓,娘病死,懷上了建國的孩子,無枝可依。阿三全家不嫌棄她,當眾宣布她肚裏的孩子是自己的,阿靜生下死嬰大出血,阿三又獻血救了她,就這樣成了婚。為了報恩,阿靜幫阿三搬戶口進了城,她到音樂會見到已是作曲家的建國,感情又死灰復燃,在劇場後台作出了茍且之事。阿靜要求與建國復合,遭到拒絕。
建國幫阿三找了一份燒鍋爐的工作,不久因工廠裁員阿三再度失業。阿靜用冷漠刺激阿三,讓他感到吃軟飯的自卑,繼而用一些小錢激怒他,讓他發狂;她嫌他出身低賤,不願生孩子,偷吃避孕藥,謊稱維生素。為了挽回男子漢大丈夫的自尊,阿三鋌而走險,走上了殺人搶劫的犯罪道路。他穿上了西裝,出手闊綽,一擲千金,付給阿靜的家用百倍於以前她倒貼的錢。阿靜拿着帶血跡的一疊疊鈔票,預期的結果出現了。於是,她灌醉了他,拿着罪證去派出所報案。三天後,阿三被押上了刑場。臨刑前,獄方讓阿三飽食一餐,阿靜去會最後一面。阿三說,他已將瓶裏的避孕藥偷偷換成維生素,阿靜承認業已懷孕。阿三死前歡呼:「咱家後繼有人了,我畢竟讓一個城裏的女人,一個會彈鋼琴的城裏女人為我生了一個兒子⋯⋯我這一輩子值了⋯⋯」
如果社會不發生巨大變化,阿三會作為一個好丈夫好父親而平安度過一生,但後來一切都變了:跟妻子進城看上去是一步登天,其實是一步踏入了地獄。他的悲劇是好人用好心造成的。如果沒有十年文革,阿三在鄉下種他的地,阿靜在城裏上大學演奏鋼琴,會同作曲家建國結褵,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作者告訴人們:十年文革使人變成了鬼,人性墮落、道德沉淪,導致了千千萬萬這一類的人間悲劇。
莫言在書後的〈訪談錄之四〉中坦言:「我自己的靈魂深處也藏着一個荊軻,當然我沒有刺殺秦王。我說的是一種心路歷程,我也經歷着逐漸認識自我、否定自我的過程⋯⋯當年初入文壇,我也想要出名,表現自己,後來我慢慢地認識到有更高的更有價值的東西等待着我去追求,就是通過寫作,不斷地改變自我,使自己成為一個比較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