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終於可到聖公會蔡功譜中學看學生們的綵排。推門進去,直是一段一段,來自東南西北的吵鬧聲,排完了一段舞,大家都在鬆鬆腰腿或者竊竊私語,紅潤的臉頰,幾點汗水,有的在喘着笑,也有人仍在排練剛才學到的舞步,認真又專心。看到他們的笑容,是那種青春勃發,源自內心一種壓抑不了的情緒,欣喜樂觀。你相信他們曾經是被人看不起的同學嗎?是在課室「瞌眼瞓」,放學跟別人打架的壞孩子嗎?他們或許是或曾經是如此離經叛道,讓人失望,但這刻,我看到的只是一群精力充沛的陽光少男少女。
「讀唔到書」、「乜都唔識」、「冇家教」、「冇鬼用」、「雙失青年」、「Band 3」等全屬負面的描述語,都會用在這些學生身上,似乎標籤了他們是天生的失敗者。但社會上永遠聽不到另類的控訴: 「沉悶的課程」、「能力不高的老師」、「只證明你犯了錯的考試方法」、「滅絕好奇心的作業」、「高官不會放自己孩子就讀的教育制度」。
說得沒有錯,30 個前台演出的學生,50 個負責後台製作的同學,全來自4 間Band 3 中學。
在練舞間變成陽光少男少女
舞蹈老師和他們年紀似乎相差不遠,Ada 在旁向我介紹同學背景,某幾名學生的身體語言和舞姿,跟職業的相差無幾,所差是時間與經驗。不遠處又看見奧斯卡紀錄片得獎導演Ruby 扯着一名小妹妹同學的手在人群中穿梭,不時輕聲細語循循善誘,Ruby 特別親切的笑容,讓看的人如沐春風,受教者就不必說也當如是。旁觀者有社企投資人、有大企業的高級主管、校長。
編劇何力高親力親為,讓他們為來賓排演當中兩段歌舞,第一段不錯,到第二段合唱時,當中歌詞回應部分同學的艱難處境,學生們閉目沉醉在歌聲中。導演在他們排演時肯定為同學塑造了這場景的感情世界,個人的真實經驗和劇場的真實融合起來,輕聲泣訴,徘徊低首。我用力把眼淚鎖住,咬緊嘴唇,不流露半點感情,但內裏如打翻了五味架。究竟誰有資格給他們標籤了某一類型號?那刻我反為那些在學校在家裏補習應付考試的同學們可惜。
考試分數是一種全世界的通行標準,98 分高於96 分,科學地說,98 分以下的都是他手下敗將,但這一班或沉醉於自己歌聲的同學,我們該如何給他們打分呢?
認真演出是精英中精英
一曲既終,我忍了一口氣到他們前面說: 「我看了你們的演出,不知道你們如何看待自己,或許覺得自己是Band 3 學生,一群讀書不成的學生,我看到的卻是一班學生精英,香港95%的學生沒有機會接受戲劇訓練,你們卻有機會演出歌舞劇,訓練認真嚴謹,你們不是精英,誰是精英?還有奧斯卡級數的導演當你們的師傅,應是精英中的精英。」我還告訴他們在IB 課程內,戲劇、電影等藝術內容與數理化文一樣皆是重點科目,並非課外活動,所以希望他們好好看待自己,欣賞自己的價值。
第二天我從早到黃昏觀賞孩子的公開足球賽,35 度氣溫下,連打7 場才奪冠而回,是技術與意志的鍛煉。運動原也是教育必不可少的內容,一句波牛,孩子又要回到暮氣沉沉的椅桌去。我離開學校,久久未能忘懷他們粉紅面頰,豆珠汗水,輕唱生活的困頓,舞台為他們主持公道,補償他們應得的掌聲和信心。
現在學校測試的各種手段,將被軟件代替,不斷重複的功課內容,在網上唾手而得,反而活生生的舞台技藝,因人而異,尚未有代替品。
一個例子,唱片業死了,CD 賣不出一千幾百張,但演唱會一票難求,舞台時空是場場有異,不能複製。功課考試就是想大量複製人才產品,不是注定失敗了嗎?但這些官員竟夠膽把失敗刻在年輕人額上,讓小部分人得意,大部分學生失落。吳克儉前職是考試局的負責人,我們還有什麼期望。
原刊於《明報》,獲作者授權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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