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加曾帶領港交所走過11年征程,是港交所史上任職時間最長的領導者,推動了港交所及香港資本市場的多次重大改革。談及前海的優勢,他認為,「在金融市場,更看重如何做,做好了自然投資者就來了,規則就由我們主導。因為和文化意識形態不同,金融市場邏輯只有兩個:在哪裏賺錢的邏輯和以什麼規則來玩的邏輯。」
「如果能夠逐漸在大灣區,通過橫琴和前海,香港和澳門之間有機的聯動,也許能找到一片這種海水和淡水相交、交接的地方,讓海水魚和淡水魚都可以在這有機會,我覺得是我們未來發展的一個方向。」
2021年8月3日,李小加以小微企業投資人身份出席「滴灌通啟動發布會」,這是他2020年9月宣布提前退任港交所行政總裁後再次回歸大眾視野。從親手打造服務於資本市場的滬港通、深港通到關注小微企業的滴灌通,「通」這個字對李小加來說格外熟悉和重要。
他認為,問題的核心不在於開始的額度有多大,而在於這個「通」有多大的基礎動力在,也就是說,為什麼人們要去「通」?無論是細水長流的小溪的「通」,還是大江大河之間的互聯互通,只要給每一個「通」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就一定會發展起來。
以下續為訪談實錄:
前海擴區:備好空間換取時間
深圳衛視駐港記者 秦玥(以下簡稱秦):其實也有人說橫琴是張白紙,反而是前海要在已有基礎之上繼續全面改革,大家都覺得重任在肩。制度改革其實也像是摸着石頭過河,目前前海擴區是擴成八倍,當中1/3的產業用地是面向港資港企,您認為未來會有這麼多港資港企需要和進駐嗎?前海發展提速的突破點在哪裏?
港交所前行政總裁 李小加(以下簡稱李):發展需要積累,包括各方面的制度積累,所以說頭幾年肯定不可能速度很快,整個前海在建設,實際上幾年前已經到了一個起飛的時候,恰恰這幾年香港的社會問題和後來全球抗疫的這幾年,說實在的,耽誤了好幾年的時光,基本上做不了什麼特別大的事情。
今天在疫情這種情況下,尤其是希望人流、物流能夠充分自由流通的時候,至少在抗疫還是非常緊張的今天,短期內也不可能有重大的突破,我覺得這是大家要做好充分認識的。
但這次你看它的基礎邏輯是擴區,那就是說,我在時間上暫時突破不了,我先在空間上突破,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戰略上的一個舉措。就是以前我把一個地方做好,希望地方作為一個集中的地方能夠把制度引進來,現在的現實就是基本上前海已經各個方面做的物理條件已經基本完備了,各個方面的建設也基本完成了,已經是成為物理上一個很好的現代化城市了。
軟的變化是今天受阻於各個方面剛才講的一些客觀原因,在這種時候我覺得先擴區,把基礎的DNA先擴大,擴大了七、八倍了,在七、八倍上又有大量的事情要做,這個時候你在擴區以後,能把這樣的一種DNA能迅速擴大。等到疫情之後,等到香港方面的正面回應和對工作重新認知的提升能夠到了一個位置的時候,那時我們可能面對着兩地兩個非常大的主體在一起,所以我覺得既然時間上暫時突破不了,空間上進行突破也是一步大棋。
秦:您說人流和物流,其實我們還說到資金流,近期特區政府宣布成立跨境理財通,開放的時機點是在中央剛宣布前海、橫琴兩個方案之後,我們知道您任職港交所總裁期間親手「打通」了滬港通和深港通,現在您又創辦了一家滴灌通,就流通而言,您認為跨境理財通對大灣區,包括現在對前海的作用如何?額度現在來看足夠嗎?
李:我覺得所有的「通」從開始到最後形成規模都是需要一定的時間的,所以說開始的額度大小,我覺得都這不是問題的核心,關鍵的是它的這個「通」有多大基礎的動力在裏面,就說是為什麼有人要去「通」。是中國的錢需要投資、還是海外的錢需要投中國?
這中間的邏輯最後決定了「通」是屬於一個細水長流的小溪的「通」,還是一個大江大河之間的互聯互通,這是不一樣的。我想每一個「通」都應給它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它一定會發展起來的,這一定是正確的方向。
循序漸進謹慎開放外匯管制
秦:跨境理財通的種類現在是基金債券和存款,不少內地居民關心外匯管理的方面,包括人民幣國際化,在跨境理財通的投資種類方面未來還有哪些可以開放的?
李:像跨境理財通這種大多數都是屬於我們居民自己的錢,自己要做什麼事情,自己決定,那這裏邊就一定會有一種力量在進行博弈。
第一,我們這種錢的想通、想走、想離或者想進,什麼原因?如果是為了投資,比如說我很想有個很好的投資機會,海外的投資機會比在國內好,那麼這種我覺得這就比較自然地就會慢慢發展起來。
但有的時候也有各種各樣的原因,有的不是說為了投資本身,它就是想先動一動,我有些錢想挪出去或是想挪進來,那這種簡單的不是一種沒有經濟底層邏輯的錢的這種動作的話,我覺得從咱們國家今天金融穩定的角度來講,那還是要關注的,不是說大家想走就走,想進就進。
儘管中國金融的開放是大勢所趨,不可阻擋,但是總不希望熱錢大進大出,對吧?作為一個目前來說還是發展中國家的經濟體和金融體系來說,我們還是希望錢基本上是以投資為理念的進進出出,大家心情比較輕鬆。如果錢的進進出出是一種超越普通投資的一些其他因素而驅動的,我覺得監管和外匯管制上面一定還會謹慎行事。
這麼多年來,國際上發生了這麼多的金融危機,中國基本能夠獨善其身,與我們比較謹慎的管理着我們的外匯管制還是很有關係的。外匯管制不可能永遠在這兒,中國這麼大的經濟體一定要開放,但是怎麼有序地慢慢往前走?要有一定的機制,需要剎車的時候可以剎得住,對吧?這樣的話,往前走的時候就可以比較容易,也會愈走愈快,愈走愈穩。
秦:在當下,我們都說要把中國故事講好,其實現在香港的金融優勢、大灣區的開放優勢、現在前海全速發展改革的優勢,您覺得我們該怎麼樣向外界把這些優勢講好?
李:我覺得事情是做出來的,不是講出來的,你做出來以後不用講,大家都可以看,看到後大家都會擁抱。你做不出來,光講也沒有用,對吧?所以你看剛才我講了三個階段,實際上到了一個階段是什麼?就是今天我們希望在制度和規則上面,能夠中西加速融合貫通,但是是在內地來做,就能在新的前海擴區以後或者在橫琴來做,這讓大家的思路能有個很大的一個開放。
今天來看,你看有很多的機會,很有意思的,比如說美元債券市場,全世界的美元債券都是和美元掛鈎,是以美元貨幣政策基礎邏輯來做的,但現在在香港發展出了一個新的將近1萬億美金的一個債券市場,大家不是很熟悉,但這個債券市場很有意思:這個債券市場是中國人和中國人玩,但是基礎的經濟邏輯是內地的發展,而它的貨幣根基是美元交易的規則。也就是說,用西方在國際的這種規則,但是是中國的投資者買中國的發行者,然後在香港進行交易。
發展出世界能接受的中國經濟邏輯及規則
所以這個例子就讓大家慢慢看到,我為什麼說前海作為一個第三層次的發展很重要,就是愈來愈多的,將來有可能是我們底層的經濟邏輯是中國的經濟邏輯主導,要麼就是發行者是中國人,小投資者也是中國人,經濟估值的基礎也都是本身內地的經濟發展。那和美元扯到一塊幹什麼?就是希望用一種國際的規則。國際的規則來了以後,就有可能在某一天把國際的人帶進來。
你看美國市場就這麼大,但是國際市場天天用美元,而美國發生的一切都影響着全球的金融形勢和每天的交易水平,那就是美國人把他自己國內經濟的基礎邏輯散發給全世界的人來玩。我覺得我們中國將來一定也是這樣,就是最終是中國的基礎經濟邏輯,但讓別人覺得你採用了一種不光是自己玩的規則,別人也可以來參加的規則。
我覺得前海和香港將來慢慢應該發展出一個這樣的規則,不是說中國內地一定要跟香港接軌,或者香港一定要是全面融入國內發展,而是把一個地方作為一個整體,發展的基礎邏輯是中國。我們很希望世界能夠加入,我們也能夠和世界進行互動。
這就意味着中國的基礎經濟邏輯加上一個國際的規則邏輯,這兩個邏輯有機會能夠在香港前海、澳門橫琴,在一個這樣的大灣區裏邊來運作的話,就有可能靠我們經濟上的吸引力,把世界上的錢、世界上的人、世界上的事情,按照世界的規矩規則,但是是在我們的基礎經濟邏輯下邊完成的,那就有可能是個非常美好的一個大的前景。我覺得我們所有的人都應該朝着這個目標貢獻自己的力量。
秦:我們感覺通常所說的東西方文化意識形態的不同,其實並沒有在金融市場上表現得這麼強烈。
李:你說得非常對。金融市場就兩個邏輯,第一是在哪裏賺錢的邏輯,第二是以什麼規則來玩的邏輯。就是說,愈來愈多的人知道要做金融、你要想賺錢,沒有中國,你就帶不來真正的經濟回報,但如果中國一定要堅持大家都跑到內地的規則來玩,就可能限制住很多人的參與。
所以說,怎麼能讓中國用好錢的這兩個邏輯,第一賺錢在中國,第二是規則,中國擁抱了世界的規則,外國人也可以到你們的範圍裏邊來玩,因為你玩的這個規則他也會玩。錢就為兩件事情來市場:錢從哪賺?第二,規則是怎麼玩的?這是他關心的,如果他不喜歡規則,再有錢賺他也不一定來賺,規則很好,沒地兒賺錢了,那這地兒對他也沒有意義了。
但咱們又不太想說整個就把我們的錢放出去,理財通你們全走,到外國人那邊去玩,那也不行。你要讓外國人全部都到A股市場來玩,有的經過互聯互通已經來了一部分,但再大量的也不一定來。
所以說如果能夠逐漸地在大灣區,通過橫琴和前海,香港和澳門之間有機的聯動,也許能找到一片這種海水和淡水相交、交接的地方,讓海水魚和淡水魚都可以在這有機會,我覺得是我們未來發展的一個方向。
港交所前行政總裁李小加專訪(四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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