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關心時事?

關心時事,就要認識問題,更希望改善社會,讓世界越來越好。關心時事,除了解事件的因由外,更思考背後隱藏的理據。

編按:城大公共政策學系助理系主任兼高級特任講師張楚勇博士早前擔任「周末時事講堂──城大公共政策、政治、哲學公開講座系列」講者,以主題「認識時事、政治與哲學」,分享意見,內容豐富,本社將分五篇刊出,以饗讀者,第三篇演講內容如下:

從認識到改變世界

我們為什麼要關心時事?常識告訴我們,當然要關心社會,這是我們的事,認識問題及通識都是希望改善社會,透過認識,讓世界愈來愈好。從某意義來說,這是不無道理的。

馬克思有一種講法十分重要。他在讀德國哲學家費爾巴哈時,寫了12條提綱,其中一條是──「哲學家很多時候往往只是用不同方式解釋世界,但最關鍵一點是要改變世界。」很多革命理論,包括香港的社會運動,都受到這類思想的影響。當然馬克思不是第一個持改革看法的哲學家,但他是令過去百多年的世界翻天地覆、歷史上最有影響力的其中一位。

另一位二十世紀的保守派政治哲學家史特勞斯(Leo Strauss),也提出了對政治的重要看法。史特勞斯和馬克思都是猶太人,因為逃避納粹黨的緣故,去了美國。他提出一個問題,為何我們會有政治行動?如大家滿足於現狀,我們都不用改變和採取行動。但政治作為人類重要的行為,往往牽涉行動。因人們對現狀多是不滿,一是覺得未夠好,或擔心情況變差,即如現在很多香港人擔心,究竟一國兩制有否變形?如果說一國兩制已經變了形,人們便需採取某些行動,不論是革命、是移民、正面交戰,或是內部改革,或是做順民,這都是需要思考的。根據史特勞斯的說法,政治行為需要有行動,如沒行動即代表沒需要改變。政治不可只靠討論而沒有行動,我們之所以需要行動,是覺得現狀出現了問題,我們為了保持現狀,不讓其變差,或改善現狀,覺得現狀不夠好。正由於香港未有民主未有真普選,所以要行動努力,或作出行動保住不讓一國兩制變形。因此,政治的知識是要求改變,如沒需要改變,根本不需要政治的知識,而認識世界是為了改變世界,也是馬克思等革命理論的基礎。政治為了改變,都是朝向善(The Good)的方向出發。中文對西方The Good的譯法是源自傳統的「仁政」,或孔夫子所言的「止於至善」。有政治的存在便牽涉行動,但在行動之前需知道什麼是「好」的觀念和定義。如行動要爭取真普選,但什麼才是真普選?我們需要知識和了解背後的理由。很多時候,要認識世界和學懂通識教育,往往都涉及行動和改變世界,這都是馬克思傾向的傳統,將哲學理論與行動結合。當然這是一種重要的講法,但卻不是唯一的說法。世界的複雜性在於:通常有道理說法的出現,都會遇上有道理的反對。

怎樣才是「關心」?

若細心再思考,怎樣才算是「關心」?一般的關心是,知多一點可更有深度,令考試獲高分,或考進更好的大學,進而將來找更好的工作,諸如此類。以上的關心全不是錯的,但並不足夠。若要認真去認識世界,認識自己,認識事情,只是功利的關心是不足夠的。

認真地想,所謂「關心」,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當我們有疑惑時,我們會問為何?當我們問為什麼的時候,「為什麼」究竟是意指什麼?這樣哲學性反思便出現。很多時候西方的哲學,他們往往會問一些最根本的問題:究竟什麼是「 為什麼」 ?當我們問為什麼時,可能「為什麼」本身會有幾個不同的意思。舉時事作為例子。說回六七事件,當時被放火燒死的名人林彬的角色是很重要的。我在商業電台工作的時候,他的照片每天都掛在辦公室中央。對商台來說,林彬是烈士。林彬是一位很有名的商台廣播員,參與《大丈夫日記》的廣播劇當男主角,其知名度猶如今天的大明星。發生六七暴動時,他在商台每天有五分鐘評論當天發生的事,並大罵當時的左派。這當然不是他一個人的意思,而是商台的意思。對左派來說,林彬當然是敵人,於是在1967年8月25日,當他與堂弟駕車在窩打老道山上班的時候,被人用燃燒彈燒死,轟動整個香港。

1967年商業電台播音員林彬之死,被認為是左派暴徒所為。(Wikimedia Commons)
1967年商業電台播音員林彬之死,被認為是左派暴徒所為。(Wikimedia Commons)

三種「為什麼」

在這件事件中,當我們問為什麼時,至少有三個完全不同意思的層次。第一個問題,究竟林彬是如何死的?他如何致死,可從科學角度解釋。當人的身體燒傷至一個程度會致死,這全都是物理、生物、化學的知識去解釋。但這種解釋沒有探討其社會事件的意義,它只提及一些物質上的變化,由生命如何過渡到死亡。生物學上對生死有一種解釋,需以科學知識理解。

而另外一個「為什麼」,關注為何會發生這件事件的因由作出提問。若以中性方法解釋出現原因,並不遽下強烈判斷,以敘述性強的講法,來分析六七事件,可以說由於當時發生了一件動盪事件,社會上出現了至少兩個敵對陣營,其中一方認定林彬是敵人,向他發動致命襲擊,這是比較中性的解釋原因。但這敘述性解釋仍不夠,因為我們認識社會問題,還包括對與錯的價值判斷,以及其背後的理據。這種的「為什麼」,主要涉及價值判斷、立場判斷的理據,即會問究竟林彬是烈士還是賣國賊?這便像之前三個六七故事的不同價值評述。

當然探討個別具體難題的為什麼可能有十萬個那麼多,但以上三種是主要的「為什麼」。在性質上,第一個是探討客觀物理上的因果關係,而第二種「為什麼」探討背後的原因時,各種判斷已開始牽涉不同的立場。正如前述,我們實際上是看不到社會,只能以概念對社會進行想像重構,而用什麼樣的概念去理解,其社會的定義都十分不同。其概念背後經常隱含某些立場,當我們說司法獨立時,背後已隱含某些自由主義立場。又例如中國人說的國家,其實隱含公私不分開,與主權國的講法便十分不同。因此,當我們解釋某種原因時,由於我們需採取某種描述的方法,但這些描述需依靠一些理念,而社會上構成這些理念並不是純物理,如定義「親密關係」、「朋友關係」與「萍水相逢」的社群意思便很不同。這些社會性的解釋,往往牽涉我們的判斷與理解,背後都隱含着立場。當我們接受某些對原因的解釋及定義時,往往有意無意採取了某些立場,或拒絕了某些立場。而最後的「為什麼」則是直接講這些背後隱藏的理據,而並非只是從物理的角度或中性地描述事件。以上三種「為什麼」在性質上的分別可以是很關鍵的。

「認識時事、政治與哲學」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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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楚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