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個想要的故事

在這個失落了傳統意義的年代,存在的意義,就只餘下自我實現;對一個賭徒來說,如何才能實現自我?

拉斯維加斯槍擊案發生了十多天,槍手的動機依然是個謎,就如失蹤馬航MF370一樣的撲朔迷離。

華裔國際刑事鑑定專家李昌鈺推測,槍手是因為輸了錢,懷恨在心,希望傷者及死者家屬會控告賭場,藉此來報復。槍手好賭,又在賭場酒店大開殺戒,這個說法看起來好像合情合理。不過,在賭場,不是贏錢就是輸錢,如果輸了錢就去大殺特殺,拉斯維加斯日日都可以上頭條新聞了。像槍手這樣資深的有錢賭徒,輸贏是閒事,怎會因輸錢而濫殺無辜。況且,調查人員說,看不到他因輸錢而財務緊張。

難以解開的疑團

最困擾警察的是,這樣一件全球觸目的案件,舉全國的警力去調查,還是對兇手的動機一問三不知,這樣未免太丟臉了吧。不過,可能這也是槍手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讓你丟臉。警察愈查不到,就愈顯得他厲害。

有人認為,當什麼也查不到時,警察就只好說他是神經失常。總得要找個原因吧!不過,這樣說的話,未免對精神病人太不公平了。就如輸了錢的賭徒,他們殺自己,肯定比殺人多;精神病人傷害自己,也比傷害別人多得多。更何況,解剖報告證明,槍手的腦部沒有病變。看來,很難用嚴重精神病來蒙混的了。

人很難接受解釋不了的事,找不到原因,會令人不安,因為無法防範;所以總是要千方百計找個原因,好給自己一個假象:一切都在控制中。他胞弟說他不是個暴力的人,他女朋友也說他是個善良、會關心人的好人。知道他竟然犯了這樣的驚天巨案,他們都嚇了一跳。他讓親友嚇了一跳,也讓心理專家很沒趣:硬是有人不跟他們的理論去行事!

永遠孤獨的賭徒

槍手被稱獨狼,本來,賭徒就是孤獨的。他們的對手,是機率,看似可測,但又無從掌握。「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一買定離手,是贏是輸,就由機率大神說了算。骰子開大開小,完全無跡可尋;賭徒連自己為甚麼好賭,也是無跡可尋;根據大數法則,人群中,總有某個百份比的人好賭,至於為甚麼自己偏偏是其中之一,不也是無跡可尋嗎!何止賭博,人生又有哪樣東西是完全可把握、可控制的!天地悠悠,聚散無定,生死難測,他槍下的亡魂不知道自己的命運,他也不知道誰會命喪在他槍下,唯一能掌握的,是在他的精密部署下,盡可能殺傷最多的人。這個慣被機率主宰的人,以為自己終於可以做一次上帝,主宰生死:自己的、他人的。

槍手的弟弟說,其兄最近在老虎機贏了四萬美元,可見槍手喜歡對着機器賭,那就更孤獨了。不過,拉斯維加斯賭場本來就不准搭注,即使是在有荷官主理的賭桌上賭,也只能安安靜靜地坐着賭。反觀澳門賭場,因為中國人喜歡聚賭,中國式的賭博種類都容許搭注,當出現所謂的「好路」時,就會有一圈圈的人圍着賭桌,站着搭注。即使是這樣,一齊叫嚷的賭徒,看似同仇敵愾,但當所謂的「好路」斷了時,聚賭的人也跟着散得七七八八。賭客如流水般轉,一個轉身,就是永恆。即使是慣常見面的一群賭場常客,其中一個也會忽然間就消失了,再也見不到了。到底是病了、死了、贏夠了、輸光了、戒了賭、還是去了另一家賭場,全都不知道,就如人間蒸發了一樣。賭博,永遠是孤獨的玩意;賭徒,永遠是孤獨的人。

由賭錢到賭命

在這個失落了傳統意義的年代,存在的意義,就只餘下自我實現;對一個賭徒來說,如何才能實現自我?贏更多的錢嗎?槍手已經很有錢了,再多的錢意義不大。那為甚麼還要賭呢?在《一個投機者的告白之金錢遊戲》中,作者安德烈科斯托蘭尼說:「對一個真正的投機者來說,重要的,不僅僅是贏錢的快感,他要證明他有理。」股市有理可尋,因為是與人爭;而賭場賭則純粹是機率遊戲,是與天爭;贏了,即是能洞悉天機,何等了不起;輸了,是天也不容我,何等的失落。賭徒的情緒,就跟隨着骰子,上落無定,那是何等的無奈!

賭錢,本來就是為了贏錢,但當贏錢不再感到刺激,反而無奈的感覺愈來愈重時,那只有賭得更大。最大的賭是甚麼?賭命。就如電影《警察故事》主題曲中所說的:「追尋大意義,生命作賭注,留下了英雄故事」。槍手決意要做一次上帝,就拿自己這條命來下注,留下一個他想要的故事。很不幸,他做到了。

賭徒自殺時有所聞,但無論是自殺或殺人,成魔成佛,都只在一念之間。因此,要小心路過我們腦袋的東西,因為即使是很微小的一點壞意念,如果不加警惕,它們就會在我們不為意的時候,逐漸生根發芽;到頭來,生出的惡果,恐怕連自己都會嚇一跳,要追悔,已經後悔莫及,只能留下一個不想要的故事。

施德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