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中,我剛到香港時,許多在歐美學成的中國學人陸續聚集到這塊即將回歸的殖民地。當年的我喜歡廣交天下豪傑,經常會邀集一些朋友喝酒聊天。八十年代,在國內時彼此就或有交情來往,或有共同友人。有些即使以前素未謀面,但也早就彼此心儀。後來最常聚在一起喝酒的是吳國光、丁學良和我。當時國光在中文大學教書,學良在科技大學當教授。因為彼此意氣相投,也就逐漸成為無話不談的摯友了。三人成黨,我們便自封酒黨。
與國光嗜好相通 相逢恨晚
國光小我六歲,山東人氏。我們在國內時並無交往,但都愛寫雜文。《新華文摘》轉載雜文,經常有他和我的作品,因此特別留意,就向《文匯報》副總編吳振標打聽。這才知道國光是個才氣逼人的青年才子。他走出沂蒙山區,畢業於北大中文系,然後在社科院新聞所取得碩士學位。 28歲就擔任《人民日報》評論員,挑起了撰寫社論和評論員文章的重擔。1986年秋,被指名借調到中央政改小組辦公室當大筆桿子,是中共十三大報告政治改革部分的主要執筆人。惺惺相惜,我很想找機會結識他。1989年後,我們都到了美國留學,國光在普林斯頓大學政治系攻讀博士研究生。1993年他來洛杉磯開會。在會場上,我們第一次見面。也許因為在國內時已有神交,初次見面就有相見恨晚的感覺。1996年,他拿到博士學位後,來香港中文大學任教。我去國光臨時落腳的酒店探訪,見到他和那位漂亮的新婚夫人。此後,我們的交往就愈來愈密切。
學良自學成才 師承著名學家
比我小二、三歲的丁學良,出生於皖南農村。1979年,自學成才的學良以同等學歷考取復旦大學哲學系研究生。讀書期間,他已嶄露頭角,發表了多篇論文,引起理論界重視。1982年畢業後,即奉調進京到社科院馬列所任職。次年,他的碩士論文榮獲全國首屆中青年社會科學獎一等獎,並因此獲得留美機會。1984年,學良進入哈佛大學社會學系,師從著名社會學家和思想家丹尼爾・貝爾教授。1992年,他獲得博士學位後,到香港科技大學任教。我到香港不久就和他認識了。儘管在國內時沒有來往,但在復旦大學有很多共同的朋友,所以我倆一見如故。
如今他們兩位都已著作等身、學有專精了。學良是在比較現代化研究領域具有國際影響的學術權威。國光現任加拿大維多利亞大學政治系和歷史系講座教授,是國際著名的中國問題專家。他們除了才華橫溢,更讓人欽佩的是勤奮。儘管早已名滿天下,但從早到晚,加上周末,任何時候我打電話過去,他們幾乎都是在辦公室埋頭看書寫作。主要的業餘愛好就是聚在一起喝酒談玄、聊天罵世。
以酒會友 樂而忘返
學良好酒也懂酒。照他自己的說法,旅居海外20年裏,對洋酒的品味依次經歷了從啤酒、威士忌、白蘭地到葡萄酒的四階段。如今每天喝一瓶葡萄酒,來了朋友再多加兩瓶。收入的三分之一花在酒上,至少喝過上千種葡萄酒,對酒的鑑賞已有相當水準,經常自詡為「葡萄酒大師」。他喝酒很講究,開瓶後還要調節室內溫度,說是讓葡萄酒發揮到最佳狀態。還有一個怪癖,遇到有年份的酒一定喝下瓶底的酒渣,說是對心血管有益處。他不僅把回憶錄命名為《液體的回憶》,「痛說」自己的喝酒成長史,還聽說近年在國內報刊上開闢了酒經專欄。
相比學良的高調,國光喝酒和做人一樣低調。他一杯接一杯地喝,決不弄虛作假,酒量雖略遜於我,但肯定勝過學良。有一次,他在銅鑼灣和我們喝完酒,開車回沙田的住所。把車停進車庫,第二天清早起床一看,車身離牆壁不到一公分。後來得意地告訴我們,不是藉着酒精帶來的膽氣,還發揮不了如此高超的泊車技術呢。
國光還在香港的時候,我們酒黨聚會一般都喝高度白酒,只為那種熱鬧氣氛。有時輪流在三人的家裏,有時找一家平民化的小菜館。我和國光是無肉不歡的,學良則獨鍾鹵水鵝片,且要指定灣仔鹵八的出品。幾杯酒下肚,話閘子打開,這才是正戲。此時,三人的不同性格也就表露無遺。山東人憨厚耿直,國光喜歡直言不韙。安徽人機智幽默,學良更多妙語連珠。我則往往慷慨激昂,說到動情處,學良打諢插科,不緊不慢地說上幾句,令人啼笑皆非。酒酣之餘,三人往往得意忘形,或勾肩搭背,或唇槍舌戰,若不是各自的老婆在一旁催促,喝到半夜也不肯罷休。
2004年,國光離開香港,遠走加拿大。酒黨瓦解,只剩我和學良對飲,有時也會加入幾位朋友,如出版家林道群、詩人北島和學者甘陽等。不知不覺中白酒也漸漸換成了葡萄酒,多了雅興,卻少了豪情。舉起酒杯,就會思念遠在天邊的國光兄,懷念酒黨的黃金歲月。最近我決定去西雅圖購屋常居,也有靠近國光的考慮。學良聞訊後有點落寞,臨行前又約在一起喝酒。我力勸他將來退休後搬來西雅圖,重建酒黨。學良啊學良,人生在世,還有什麼比美酒老友更值得留戀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