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本正能量的書!它在用我最真實的故事,告訴大家如何面對『老、病、死』,還有『愛』!」——瓊瑤
(一)40年前初見瓊瑤
1977年暑假在台北,沈君山教授約了我去瓊瑤家喝下午茶。君山既有物理學家的學問,也有才子的瀟灑;學術界、政壇、文創圈都有他很多好友與仰慕者。在雅緻的客廳中,初見瓊瑤,「美麗、優雅、飄逸」(後面四個字是平先生第一次見面時對她的形容)。歉然地告訴女主人:「一直沒機會讀過妳的小說,看過妳的電影;等退休後要細讀妳這麼多的作品。」
人生常會有驚喜。第二次見到瓊瑤竟然是40年後的6月下旬,在我們松江路巷子中的「人文空間」。這個書與咖啡的空間,出現過很多朋友。我與王力行及幾位同事熱切地等待很少露面的瓊瑤來訪。
這次見面,我做好了功課。週末迫不急待地讀完了她剛剛完成的新著。
《雪花飄落之前》,即將由天下文化於8月出版。這部作品,不再是小說,而是融入了「生死」、「愛」及「新觀念」。瓊瑤從丈夫插管痛苦的貼身觀察、推己及人的博愛之心、細心鋪陳的節奏,在淚水及激動中完成了「一生中最特別的書」。全書情感的敘述,令人感動;理性的討論,令人信服。
比我小幾歲的她,我們一起走過中日抗戰及撤退來台的艱苦歲月。大時代中兩個人走了不同的路,她選擇寫作與影視,我則修習經濟發展;卻沒想到此刻在「新觀念」的提倡上交會。瓊瑤寫着:「青春已逝,個性中那股燃燒的特質依然故在!」如果她也學經濟,那麼在我奮鬥傳播進步觀念的戰場上就多了一位伙伴。
瓊瑤以刻骨銘心照顧丈夫病情的經歷,提出「善終權」的新觀念。在新書的尾聲中,以堅定的語氣告訴讀者:「第一個提出『新觀念』的人,都是抱着犧牲精神的人。」這種認知,深獲我心。
(二)對「生死」的看法
瓊瑤對生與死有很瀟灑的看法:「生時願如火花,燃燒到生命最後一刻。死時願如雪花,飄然落地,化為塵土。」
作者瓊瑤與出版者平鑫濤曾經歷過「你追我逃」的折磨,16年的等待後終於結婚。瓊瑤是一位空前的暢銷作家,平先生是一位有創意的、專注的出版家與製作人,對讀者及市場有敏銳的判斷力。「二者」的結合昇華為牢不可破的「命運共同體」。雖然婚姻裏有「戰爭與妥協」,但大多數時刻是快樂與幸福相隨。她常以「50年如一日,他對我的用情只會愈來愈深」,描述他們的相處。
此刻,病中的老公,「一步步離我遠去,用遺忘我的方式離我遠去……」「這本書不是年輕人轟轟烈烈的戀愛……是一對恩愛的老夫老妻,如何面對『老年』『失智』『插管』『死亡』的態度,是我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三)十年未醒的沈教授
當瓊瑤在痛苦地提倡「善終權」時,我立刻想到最不忍的例證,就是前清華大學校長沈君山,正好也是瓊瑤無所不談的好友。
2007年7月沈教授三度中風,手術清除血塊後,至今未醒,就靠插管維持生命,已整整10年。每次與幾位好友去探望,他就是無意識地躺着,沒有奇蹟發生。
2005年9月,君山在聯副文章中指出:經過了二次中風,已草擬了一份「生命遺囑」。結語是:「本人希望以積極方式有尊嚴地走完人生,打了折扣甚至沒有生活的生命是不值得活的。」
儘管沈教授已有了「生命遺囑」,但要不要插管時,君山的家人(包括來自大陸與美國的)意見紛歧,出現了曾聽過的「天邊孝子症候群」。十年來,這位熱愛生命的才子一直沉睡不語。2015年元月,馬總統再赴清大探望,面對無法言語的老友,馬總統贈送了國旗圍巾。君山最大的遺憾應當是:好友做了七年總統,他竟然一無所知。這使得當時不同意插管最親的人,只能無語問蒼天:活的尊嚴在哪裏?
瓊瑤經歷了她摯愛丈夫的病痛與插管,給兒子和兒媳的信中寫着:「你們不論多麼不捨,不論面對什麼壓力,都不能留住我的軀殼,讓我變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臥病老人!那樣,你們才是『大不孝』。」
信中列舉了五項囑咐:如絕不插「鼻胃管」;不在身上插入各種維生的管子;氣切、電擊、葉克膜……急救措施全不要。結語是:「幫助我沒有痛苦的死去,比千方百計讓我痛苦地活着,意義重大。」
(四)傳播「善終權」
28年前(1989年),天下文化出版了我的一本書:《追求活的尊嚴》。自序中的最後幾句話是:「有品質的生活、有保障的生活、有選擇的生活,才是活得有尊嚴的生活。」瓊瑤這本書,使我驚覺到,最後一句話不夠周延,應當要包括「善終權」,那就是「死得有尊嚴的生活」。
一生被認為是最受歡迎、最會寫青春愛情的作家瓊瑤,竟然此刻變成了走完人生最後一哩的「新觀念」的提倡者。摘引她用情至深的話:「……一字字用血淚寫出的『真實』,能提醒醫療界,重視『加工活着』這件事!重視患者的『善終權』!」
瓊瑤的小說、電影、電視劇,使海內外成千上萬的讀者與觀眾着迷!這就是來自瓊瑤半世紀以來,跨越時空所擁有的故事魅力、文字魅力以及內心深處蘊藏的愛的魅力。
如果「善終權」的提出,能像她的小說那樣橫掃千軍,推廣實現,那麼社會也許會出現美滿的人生:生之愛情與死之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