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片：故宮的展品是質量極高，不用質疑，但怎樣具創意地衍生新的內容是值得探索。（亞新社）
收到《明月》編輯約稿的訊息，就引動了我陣陣的思潮，西九興建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的事，本來是一則文化議題，已變成了政治議題。身為一位藝術尋夢者、文化公職大義工，我對這個自己關心的議題，在不同的傳媒上，無保留地寫下不少文字，和說了很多率直的話。對各方給我的讚賞和批評，我都要感謝大家的重視。身為西九文化區管理局董事成員，我已負責任地坦誠在會內和會外提出了意見。我真不希望那些意見，和這篇文字成為加深對立的辯論。因此，我只在這裏分享自己對故宮文化的體驗，及對香港文化藝術的期盼。
我常懷念我的祖父。他陪伴着我的童年，影響了我對藝術的喜愛。祖父在廟宇建築上繪下的壁畫和一手創作的灰塑工藝，是豐富了我童年欣賞生活的中華文化養份。這使我熱愛繪事，活出文藝的少年時代。
我15歲移居香港與父母團聚。好景不常,失學當學徒，以裁縫為生十年。每天工作十多小時，幾乎與藝術絕緣。偶爾在報紙上看到書畫黑白小圖，如獲至寶，剪存收藏。這樣延續了對中國繪畫的興趣，又以儲蓄購買畫集欣賞學習。然而，生活在香港這祟洋的商業城市裏，使我漸成為追潮流愛時尚的青年。當我不認命地重拾藝術理想時，決定從西洋藝術基礎作起步點; 想盡辦法以有限的工餘時間進修現代藝術與設計課程。當時我們所學習的素材只是一些幻燈片和印刷圖片等二手資料。
轉業設計 探索藝術 一窺海外珍寶
機會常留給有心人，我終於轉業為設計師同時開始藝術探索，白天創作晚上繼續求學。我有幸遇到恩師呂壽琨先生，一位香港新水墨運動的倡導者; 在他的課程學習水墨畫與中國繪畫史。他愛護求學心切的學生，借我古畫手卷回家臨摹，受寵若驚! 第一次親身接觸古人真跡，恭敬從命完成功課，還得先師批題，遺訓:「學習之法，仍遵師古臨寫，師自然寫生，然後結集師我求我，閒來多讀畫史畫理，切記切記。」
當年初入設計之門，深受包豪斯觀念影響走全盤西化路線; 水墨畫創作亦以追隨現代藝術潮流創作「波普水墨」，銳意探求創新之法，強露頭角。幸因中文運動等思潮影響自我反思，醒覺自身文化回歸的重要。在設計方面從民俗藝術和傳統工藝入手再學習中國視覺文化; 水墨畫方面回到山水領域，從古人名畫仿臨重構，探索新風格。在貧乏的資源下，只能在普及出版刊物中研習，非常渴望觀摩名作真蹟。
1970年，我第一次踏出國門，到日本觀光才有機會近距離細看國寶級中國藝術品。當年70大阪萬國博覽會使我大開眼界，列強展館紛紛陳示頂尖的科技與藝術，讓我親身觀賞不少第一手國際殿堂級大師的作品。在主題區的世界美術館中展出各國古今傑作，我被宋代梁楷水墨畫深深地感動。這應是我第一次近距離與國寶真跡隔着玻璃作視覺和精神的交流，那是終生難忘的審美體驗。
1974年，我創作了第一幅山水畫《壑》，開展了師古立新之路，重複臨寫宋人范寬《谿山行旅圖》兩年後才在台北故宮博物館觀摩原作。此後多次與荊關董巨、李成、郭熙等大師的名跡交流汲養。80年代後，我才初渡西洋在多所歐美博物館看到一些珍貴的中國古代書畫和文物，都是難能可貴的學習機會。
在海外交流的機緣下，有幸與偶像級前輩設計大師 Paul Rand 交往。他對我的水墨畫甚感興趣，但更希望在我的設計作品中看到更多東方精神; 又說中國藝術常予他創作靈感，希望我輩中國設計師將之發揚光大。大師的鼓勵增強我走以中國文化為本的創作道路，也使我的作品得到海外不少前輩的鼓勵讚譽。
這些閱歷積累了更強汲養傳統文化慾望。難得的是在大陸改革開放後，我常到各地交流講學，獲得不少親近中國文物的機會。香港回歸後更可足不離境，近在咫尺與那些心儀神往的歷代名跡交流欣賞。在2007年，北京故宮與香港藝術館合辦的《國之重寶》展，眾多香港市民與我一起靜地排隊，移步在書畫名作前凝神細看，不捨離開。
博物館重在策展
在近十年間，香港康文署多所博物館曾六次與故宮博物院合辦展覽，展出625件珍貴文物，共吸引了約78萬人次觀眾。我樂見在這個商業化都市中，熱愛中國文化者不是少數。能在香港建設故宮文化館，應是令大家喜出望外之事。因此，我不畏政情險惡，盡力支持。
現在正值西九文化區興建故宮文化博物館的咨詢期，關心此事的市民都應多提出各方面的意見。我較重視的是軟件與營運的問題。故宮的展品是質量極高，不用質疑，但怎樣具創意地衍生新的內容是值得探索。怎樣利用藏品，研究、展示、說明、講故事、做教育? 策展是最重要的工作。 怎樣發揮我們的國際視野與專業精神，演繹獨特的，更深層次的思考?
香港擁有不少沒有受廣泛重視的文化資源，在建館的良好機遇下，怎樣凝聚人才、善用人才? 建館的過程中，怎樣聽取意見、分析意見? 怎樣組織專家論証? 怎樣將意見成為策略? 怎樣將真知灼見成為優良的成果? 都要集思廣益，群策群力。
我期待以香港為家的朋友們，多想想怎樣建好對香港有益的故宮文化博物館，多一些信任，少一些內耗，讓好事成真。
原刊於《明報月刊》2017年2月號，本社獲作者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