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圖片:這些年來,政府和各大公共機構反性騷擾的條例愈來愈嚴。(Pixabay)
政府和各大公共機構有各種委員會,負責制定並執行各種政策。
委員會的英文名稱,通常有三種說法:一是把委員會管轄的事務置於“Committee”一詞之前,如“Staff Welfare Committee”(「員工福利委員會」)。一是把委員會管轄的事務置於“Committee”一詞之後,中間插一個介詞。介詞之中,除了“on”,最常見的是“for”,如“Committee for Staff Welfare”(譯成中文,也是「員工福利委員會」)。在第二種搭配中,介詞“for”有「用來提倡、推動、發展、保障……(員工福利)」的意思。
這個“for”字,活躍如游離基,幾乎可以用諸所有委員會的名稱,如“Committee for Economic Development”(「經濟發展委員會」),“Committee for Student Affairs”(「學生事務委員會」),“Committee for Humanities Research”(「人文學科研究委員會」)……
就我認識的公共機構而言,在所有委員會的英文名稱中,只有一個用“for”字的反義詞:“Committee against Sexual Harassment”——“反性騷擾委員會”。有哪一位主管一時不察,以為“for”字是百搭,把委員會稱為“Committee for Sexual Harassment”,結果一定是天下大亂,法庭不知要增聘多少法官,才能審理堆積如山的案件;情形就像香港廉政公署(簡稱「廉署」)的英文名稱“Independent Commission against Corruption”(簡稱“ICAC”)改為“Independent Commission for Corruption”,因為這樣一改,「香港勝在有 ICAC」這一名句,就要改為「香港弊在有 ICFC」了。香港可以有 IFC、KFC,卻絕不可以有 ICFC。
說到這裏,讀者應該知道我對性騷擾的立場了吧?
我堅決反對男性的「一花」、「一多」——「口花花」、「手多多」。
我不是女性,卻可以想像,一個男人,涎皮賴臉對女性說猥褻話是何等討厭。至於「鹹豬手」,我認為法官判刑後,還應該刑上加刑:以升堂木(gavel)重扑「多手」的「豬手」一百下,令它以後乖乖「縮手」、「忍手」。(這裏的「扑」字沒有引申義。請讀者不要讓浮想聯翩,飛向立法局女議員轟動全港的金句。)
我上述的立場一直堅定不移,直到有一天,獲一位女同事「啟迪」……
這位女同事早已身為人母,當然也曾經是少女,是大學女生。這一天,學校剛好請了一位專家,為女同事、女同學演講,題目是「如何防範學校和工作場所的性騷擾」。系內同事都收到有關電郵,也看過有關的宣傳海報。當時我負責系內的行政工作,見了這位同事,就請她提醒班上的女同學出席這一專題講座。
「好的。不過,我想問問,你對性騷擾有甚麼看法。」同事說。
「一經定罪,必須嚴懲。」我的回答斬釘截鐡,說時幾乎像江青「革命樣板戲」裏面的男演員那樣怒目橫眉,生怕充滿「階級仇恨」的呼喝不夠分量。
語不驚人死不休
「這些年來,政府和各大公共機構反性騷擾的條例愈來愈嚴;對於女性,恐怕不是好事。」
我見同事沒有回應我的回應,反而若有所思,像聶元梓姊妹,提出「反潮流」的看法,不禁大為訝異。她是女性啊,怎會為「口花花」、「手多多」的男人說話呢?於是追問:「不是好事?這話怎麼說呢?」
「反性騷擾措施雷厲風行前,年輕女子的處境還好些……」
經同事這麼一說,我變得糊塗了。這位同事,為人正直,思想清晰,不是故弄玄虛的人,也從來不會嘩眾取寵;現在竟然說「反性騷擾措施雷厲風行前,年輕女子的處境還好些……」說到「年輕女子」時,還面露戚容。跟我說話的同事,平時如喜歡發表怪論,喜歡「語不驚人死不休」,這一刻再說驚人語,我不會感到奇怪。可是,她不是這樣的人。訝異中,我想起《西遊記》第四十七回:「聖僧夜阻通天水 金木垂慈救小童」。
這一回敍述唐三藏和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來到一條茫茫無岸的大河,見河邊有一石碑,上有「通天河」「三個篆文大字」,「下邊兩行,有十個小字」:「徑過八百里,亘古少人行。」三藏為人膽小,不禁「滴淚」。恰巧這時候,遠處傳來鼓鈸之聲。四人於是「聞響而來」,「望見一簇人家住處」。來到其中一戶時,三藏見三個徒弟「臉嘴醜露,只恐諕了人」,於是叫他們停下來「守待」,自己到那戶人家打聽打聽。……一個老者出來,見了三藏,說他「來遲了」,再無食物「齋僧」。三藏說:「老施主,貧僧不是趕齋的。」老者問:「既不趕齋,來此何幹?」聽到三藏自稱「東土大唐欽差往西天取經者」,難以置信,「搖手道:『和尚,出家人休打誑語,東土大唐,到我這裏,有五萬四千里路。你這等單身,如何來得?』」
大學教師休打誑語
聽了同事的「高論」,也想用老者的口吻說:「大學教師休打誑語。」
同事見我大惑不解,就一五一十,說出她對性騷擾的看法: 「男女到了適婚年齡,就要擇偶。擇偶的正道是追求。俗語雖然說「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紗」;不過女方主動,往往會嚇跑男方。因此追求的正道是男追女。怎麼追呢?當然用言語,用暗示,用行動了。可是,自從反性騷擾措施雷厲風行,所有好男子都不敢對自己喜歡的女子有什麼言語、什麼暗示了,更不敢有什麼行動……」
「唔……」我覺得同事的話不無道理,不自覺地附和起來;不過對性騷擾的立場仍沒有改變,仍主張法官用升堂木扑「鹹豬手」。
最佳的擇偶場所
「以前,婚姻大事可以靠媒人。今日,當然仍有婚姻介紹所一類機構,必要時也可以上網。不過有自尊的好女子,大都覺得找媒人「老土」;找婚姻介紹所傷自尊;上網又有危險。那麼,最理想的擇偶、求偶場所,非辦公室莫屬。諷刺的是,幾乎所有反性騷擾的條例,都針對辦公室。結果呢,辦公室成了最不浪漫的地方,不再能催化戀情。沒有戀情,這個世界怎會有情侶呢?也不會有夫妻、家庭,甚至社會……」同事的演繹愈推愈廣,簡直認為,辦公室是人類大倫的關鍵;沒有辦公室,就沒有人類。
「擇偶、求偶行動,也可以在大學時期展開呀。」我反駁說。
「不錯。但是唸大學時,絕大多數同學要應付學業的壓力,心無旁騖,未必有時間覓偶。」
「畢業後,他們可以參加各種活動,擴大社交圈子呀。比如說,加入教會或報讀各教育團體的學習班……」
職場上單身女同事多
「最佳場所仍然是辦公室。同事一起工作,相處久了,知道彼此的性格、為人,因認識不足而選擇錯誤的比例會低些;成為夫妻後,幸福指數會高些。我跟我先生就是30多年前在辦公室認識的。他是個君子,為人保守。如果是現在,辦公室反性騷擾的條例這麼嚴苛,他哪裏有膽量接近我呢?難道要我主動請他看戲嗎?我女兒知道了,也會笑老媽當年太豪放啊。以前,男同事見女同事打扮漂亮,就會表現紳士風度,說幾句讚美話。現在呢,男子讚美女子,也有惹官非的可能。結果覓偶、擇偶的途徑全被堵死,辦公室死氣沉沉。你看,光是我們的大學,智慧而漂亮的單身女同事,人數之多,足以組成一個規模頗大的『慧妍雅集』。這種情形,以前是不會有的。看見不少結了婚的女子,自己上了岸,有了歸宿,就全力參與堵死覓偶、擇偶途徑的行動,簡直是幫倒忙,『搬起石頭打姊妹的腳』……你看,反性騷擾運動搞了這麼多年,耗去大量人力、物力、時間,性騷擾案件有減少嗎?——真正是不見其利,只見其害。」
反性騷條例幫倒了忙
同事為姊妹打抱不平時,充滿了義憤,同時也發我深省,叫我想到當前的社會現象。的確,反性騷擾運動搞了這麼久,報上有關性騷擾的案件完全不見有減少迹象,數之不盡的「鹹豬手」活躍如故。真正令女子心儀、戀慕的正派男子卻如履薄冰,想向對象稍展心瓣,也怕「口舌招尤」,怕惹禍上身,甚至身敗名裂。正派男子的感情觸鬚,像一根根膽怯的蝸牛角,全部縮進了硬殼深處的黑暗,不敢伸出來向異性探詢。也就是說,取締性騷擾的峻法,對真正的「鹹口」、「鹹手」,不見得有甚麼阻嚇作用,反而封死了正當的覓偶途徑。在古代,男女還可以在桑間濮上傳情、定情。現在,女子心底極希望辦公室某一位男同事約她看戲,該怎麼辦呢?在身上多噴點 Chanel 香水嗎?無效。在雙唇塗上誘人的口紅嗎?這位男士反而會更警愓,把本來自由的目光鎖死,不敢聚焦於兩瓣薄薄的珊瑚紅上。女子百思不得其法,把心一横,拋掉女性的矜持向他暗示,他也顧左右而言他;不但目不邪視,而且心不旁想。天下的好男人,都變成木頭人了!
看過一部搞笑電影。片中的男主角一本正經,以宣誓般的口吻對女主角強調:「我只會敬重你,絕對唔會對你動邪念㗎。」女主角聽了,氣得幾乎要揮動粉拳猛搥男主角,眼泛淚光間大聲質問:「你點解唔對我動邪念啫?」在反性騷擾宣傳鋪天蓋地的今天,不知多少女子變成了這部搞笑電影的女主角,要怒揮粉拳,把朝夕跟她們相處的好男人搥醒;壞男人呢,仍然是金庸武俠小說中的「任我行」:邪念一起就隨時動口,動口之不足就繼而動手,不管地點是辦公室還是大學課室,也不管受害人是女同事還是女學生;可以付託終身的男子卻「郁不得其正」(註一)。試問這樣的環境,怎能不造就一個接一個的「慧妍雅集」呢?
「你的話,叫我想起益力多的電視廣告。」我讓意識流動了半晌,然後說。
「你的意思是……?」
「益力多的廣告說:益力多能激活腸道的益菌。對於益菌,現在反性騷擾的條例不但沒有激活,反而要一舉殲滅。」
「就是嘛!」同事深有同感。
求偶途徑困難重重
「目前的情況是:益菌快要絕種,害菌猖獗如故。反性騷擾運動,應該在不傷益菌的前提下消滅害菌。不過要達到這樣的目標,絕對不容易;非要找法律學家、社會學家、心理學家組成一個委員會,再請所羅門王當主席不可。」我這番話,反映了某一程度的悲觀:要保護女性的莊嚴聖潔,同時又保持覓偶、擇偶、求偶的途徑暢通無阻,真是困難重重。(待續)
下文:被名媛高跟鞋踢掉了牙
註1:「郁不得其正」:粵語,意思是「動彈不得」,「動也不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