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最初是潺潺淙淙，然後是洋洋活活，浩浩湯湯，最後則以搖三山的澎湃和撼穹蒼的磅礴為我寫成一部多彩多姿的《水經》。
從前，有一個盛夏……
當時大約是四五歲，跟三朱和火陽——兩個年紀跟我差不多的童年友伴，趁三位母親在稻田收割，一起擠進了三朱家的水缸玩起水來。雖然領略了「第一次游泳」的涼快刺激，却弄得滿地水浸。當時，我穿的是母親剛從鎮上買給我的天藍色短袖上衣。這種上衣，新興方言叫「波褂」（波，粵語，指球），國語叫「球衣」。不過我的球衣和邁克爾．喬丹（香港叫「米高∙佐丹」）和林書豪所穿有天淵之別：我的球衣雖用鄉下所謂的「洋布」裁成，所染的天藍却遇水即脫，結果把三朱家的一缸食水全部染藍。
頑童染污一缸水
我們的村子大約有一二百戶人家，食水都從井裏打來。全村只有三口井，分別位於村頭、村尾、村中間。我和三朱、火陽住在村中間，三位母親到水井打水，要挑着兩個水桶走頗遠的一段路。今日，政府常常提醒我們，水是珍貴資源。我在鄉間生活過，長大後雖沒有加入綠色和平組織，但日常生活也盡量環保，因此政府的宣傳深得我心。不過，四五歲的小孩，腦竅未開，三朱媽媽要多辛苦才挑滿家中的水缸，自然不會知道了。
三個村童浸浴過的井水，有了鹹汗，自然不能再飲用，也不能用來燒飯、洗菜；不過我把缸水染藍，鹹汗之外再添加顏料，藉視覺震撼三朱媽媽，罪孽最昭彰。三朱媽媽從田上回來，並沒有責駡我們。數十年後回想，要感謝她的包容。
許仲琳的《封神演義》第六回（「陳塘關哪吒出世」）有這樣的描寫：
話說哪吒同家將出關，約行一里之餘，天熱難行。哪吒走得汗流滿面，乃叫家將：『看前面樹陰之下，可好納涼？』家將來到綠柳陰中，只見薰風蕩蕩，煩襟盡解，急忙走回來，對哪吒稟曰：『稟公子，前面柳陰之內，甚是清涼，可以避暑。』哪吒聽說，不覺大喜；便走進林內，解開衣帶，舒放襟懷，甚是快樂。猛忽的見那壁廂清波滾滾，綠水滔滔，真是兩岸垂楊風習習，崖傍亂石水潺潺。哪吒立起身來，走到河邊，叫家將：『我方纔走出關來，熱極了，一身是汗。如今且在石上洗一個澡。』家將曰：『公子仔細，只怕老爺回來，可早些回去。』哪吒曰：『不妨。』脫了衣裳，坐在石上，把七尺混天綾放在水裏，蘸水洗澡。不知這河是九灣河，乃東海口上。哪吒將此寶貝放在水中，把水俱映紅了。擺一擺，江河愰動；搖一搖，乾坤動撼。那哪吒洗澡，不覺那水晶宮已愰的亂響。（注三）
以波褂染藍鄰居缸水的頑童，不知是不是哪吒轉世。
注
一、：本文酌量使用新興話和香港話，務求準確地傳達經驗。懂新興話和香港話的讀者閱讀本文，會有更直接的體會。兩種方言中，不少詞有音無字，文中均以國際音標代替。所謂「方言」，是相對於標準漢語而言，不含褒貶。
二、許仲琳編，《封神演義》，上下冊（香港：中華書局香港分局，一九七零年六月版），上冊，頁一一零－一一一。引文中的「愰」字，有的版本作「晃」。就書中語境而言，「晃」字較佳。
（封面圖片：全民打怪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