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暉:Donald Trump 與世界反精英主義思潮

Donald Trump 是一個很典型的生意人,他很清楚自己的形象是黨內的反精英反建制的份子。
編按:公民實踐培育基金於7月9日舉辦公民實踐研討會「選戰啟示錄」,請來鍾庭耀博士(全文按此:鍾庭耀:公民當自強 勿讓政黨壟斷數據助選)、沈旭暉教授,從外國經驗和民調角度探討選戰,由陳健民教授主持。以下是沈旭暉博士的發言全文。

今天我是負責講離地的事(笑),但對於外國經驗,仍是有在地價值的。今天講兩部分,分別是美國及英國的個案。我雖然研究國際關係,但都認識不少香港政界朋友——說不認識香港政界人士是騙你的。這兩年變化很大,不論香港還是世界政治,都在挑戰過去我30幾年的認知。美國、英國的觀察都對香港有意義,現時對政治民主認知很多時是教導式、教科書式。我們都是精英學校出身,有典型的教科書思維,但真正的民主實踐是否和教書一樣?似乎不是。例如美國的個案,我自己在美國讀書,常到美國交流,即是所謂外國勢力,沒有見過一個美國人跟我說支持 Donald Trump。而我認識的美國人,沒有一千個都有幾百個,除了代表自己離地,亦代表所有人認識的人都有局限。我上個月去哈佛大學,朋友說他們沒有一個支持Donald Trump 當選,即是他的民眾基礎與我們接觸的人不同,但相對我們這些受高等教育的精英階層,這些人存在,而且很多。
這情況都在英國脫歐公投出現,我有朋友在英國讀書,在脫歐時我的 Facebook 一片愁雲慘霧,包括我的學生及舊生,全都是樹熊的圖(笑),心態很明顯,我們認識的朋友都不希望脫歐發生,但真的發生了。另一例子是法國,三年前我在法國領事館交流,領事問我想見什麼人,我說想見一個國民陣線的代表,領事說這些邊緣化政黨不應見。畢竟他多邊緣化也好,都當選了,而且有議席。現在甚至已變了一個主流政黨。
這兩、三年發生什麼事呢?我自己經常問,全世界發生什麼事呢?香港發生什麼事呢?先講美國的觀察,Donald Trump 嬴了初選,在當地政界的分析,有五點 implications,我逐點說。

Donald Trump:反精英主義、反政治正確


沈旭輝覺得 Donald Trump 不是隨口亂說,而是有講稿的:刻意政治不正確。
沈旭輝覺得 Donald Trump 不是隨口亂說,而是有講稿的:刻意政治不正確。

首先,Trump 的支持者何來?很多票站分析,相信就是教育程度不高、收入低、不是精英主義的人,但這不是關鍵,因所有國家都有自己選民分布,關鍵是他代表了反精英主義壟斷的思潮,這思潮在全世界都出現,英、美、法,乃至香港。我們以前習慣精英從政,例如賺到錢的、做教授的,紳士落區,以前這是潮流,外國也是,但現在似乎反彈了,全世界都如此。Donald Trump 最大的賣點是他不需玩這遊戲,因他有錢,但這是一個很大的悖論。他有錢,亦是傳統精英出身,但他賣的是反精英,他甚至不被精英束縛。因為他有這前設,所以他說的話都是精心計算地反精英,這計算不簡單。
我們總覺得他隨口講,不經大腦,但我看似乎是有個講稿的。比如上個月奧蘭多槍擊案,他拿着好長的講辭,每一隻字眼都政治不正確。不論是他本人寫的還是幕僚寫的,為何要刻意用些政治不正確的字眼?這牽涉到為何美國社會對政治正確思潮的反彈。政治正確是指每一件事、每一個詞都要政治正確,即不能用 He、She 之類,這都是二、三十年來西方頂尖學府的潛規則、左翼思潮壟斷的潛規則。我不是左翼份子,但我看很多左翼的書。我讀書的時候常常問,因為每句都要這樣去說?這是傾不到偈的,人不能這樣。
當時在大學討論的事現在就在社會彰顯:每一個字母都不需要太多政治包袱,因為大眾不是這樣說話的,要貼地,政治正確就是離地。這一套多了很多人認同,多了評論員寫了很多反思文章,包括很精英的評論員、自由派的評論員、寫了30年左翼思潮的評論員。他們突然反思,原來政治正確是小圈子遊戲,很多人是不滿的。政治正確亦是另一種政治不正確,因為是歧視了政治不正確的人,所以本身就是不正確。辯論下去這循環邏輯論證是不能化解的,但對一些人來說,的確他不需要講說話這麼小心、這麼多包袱。
所以,這反精英思潮在美、英出現,脫歐公投辯論時,當脫歐陣營答不到問題、無邏輯、無數據時,經常有一殺着,「我們已聽厭專家學者的分析了,大家是時候表達自己意見,重奪主權了!」這些說話很熟口熟面,常有些掌聲,但之後就完了。選完之後,大家又找些數字,原來又不是全錯的,這反映了什麼?就是很多人厭倦了精英在社會上的參與,或很強調自己的精英身份參與,這在英國很明顯,解釋了為何我們認識的朋友多數不是支持 Donald Trump 或 Boris Johnson,但在社會是有人支持,而且不少。
這讓我想起自己的定位及朋友的定位,例如今朝星期六11點,來聽這論壇,大家都不是正常人來的(笑)。這個很明顯,為何大家會在這出現,是因有先天的同質性及局限性。有很多人覺得我能跟不同陣營的人談得來,其實我眼中他們都是某一種精英,無論是黃洋達、長毛、曾鈺成,全都有種先天設定,一般關心某些議題。而一般人,例如母親,是不會在這裏出現的。所以問題就是,民主不只是以一些精英階層為目標,不只以說同樣說話的人為目標,而是包括了一些我們平常未必接觸到的人。

點擊率保證 媒體樂於奉陪


第二,美國為何會有 Donald Trump 現象?媒體角色在當地是很明顯的,這一點香港未必強烈感受到。美國媒體都是很大的企業,對他們來說選戰當然是意識形態,但生意佔的比重是很大的。一個運動可以玩兩年,兩年的頭條是主軸。平常的頭條,會有很多偵查報道,要花好多錢、要外出,才做到頭條。花的錢可能是二、三萬至幾千萬。但 Donald Trump 這樣的明星,連續兩年的頭條是免費的,而且隨傳隨到。我有美國朋友是布殊(喬治布殊的弟弟)團隊總經理,很早就出局了,他說為何 Donald Trump 可以嬴?媒體有好大的功能。
他認為,媒體計算很準,有 Donald Trump 幫他們支撐所有廣告費,而且能節省到自己開支,希望他就算嬴不到也好,有多久便撐多久。他預測未來選舉,表面上媒體會吹噓到雙方很接近,直至最後一刻才會顯示傾向,如果不是這樣如何賣得出?我問當地一個媒體朋友,他說有數據顯示,有Donald Trump 的新聞,點擊率高了很多——網媒就是 Like 的數量、報紙就是銷量、電視就是廣告。有他出現的辨論場合,電視廣告多了四倍,很難想像香港電視辨論有這樣的一個人物能令電視廣告多了四倍,不論如何有魅力的人都不易做到。所以,媒體對選戰的影響是存在的,而且亦有既得利益存在,有企業、合約、媒體、政客間的互動。我相信未來幾個月,媒體報道會很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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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社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