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務實著名於世的英國人在6月23日的公投上，以52%的大多數票決定英國退出歐盟；這個與投票前民調和博彩賠率不符的結果，令全球金融市場動盪，亦自然成為眾多政經專家評論的題材。本文把英國人這項重大歷史性決定反映的世道人心投放在香港的未來上，藉此分析箇中啟示。
由歐洲共同市場（EEC）到歐盟（EU），英國從來不像創始國德國和法國般，懷抱建立歐洲一體的理想。記得1975年時，我在牛津大學修讀一個由麥理浩政府資助，專為培訓政務官的公共行政課程。當時由工黨執政的英政府履行其於1974年大選時許下的承諾，實行英國有史以來第一次公投，讓國民決定是否繼續留在（1973年時保守黨政府決定加入的）共同市場。當年工黨分裂成贊成及反對兩派，而保守黨則一致贊成留歐。公投結果是67%選民贊成英國繼續留在共同市場，而投票率是65%。我對這件事印象深刻的原因是我有資格以英國屬土公民身份投下贊成一票。
歷史的諷刺
40年後，歷史跟英國人開了一個大玩笑。雖然執政的保守黨由一致留歐變成部分疑歐或脫歐，但主流立場仍是留歐，反對黨工黨卻一早變成留歐派。去年領導保守黨勝出大選的卡梅倫其實沒有重大壓力承諾公投決定去留歐盟，但像之前承諾讓蘇格蘭公投獨立一樣，卡梅倫想藉此把分裂國家的爭議透過公投一次過消除，並以勝者留名青史。
結果他的政治豪賭在蘇格蘭獨立公投上險勝，而在關係更重大的留歐上，卻不獲國民支持；除了問責下台後，卡梅倫還給英國留下一大堆難題（包括蘇格蘭肯定會發起的第二次獨立公投）。
今次公投高達72%的投票率顯示在歷次民調上沒有表態的約10%選民，大多數最終決定踏上脫歐的不歸路。繼近期歐洲選舉顯示的結果，這次英國公投再一次反映愈來愈強的反建制浪潮，在今天不少歐美選民心中，建制維護的「大局」、強調的「整體利益」與他們的個人利益和切身感受的距離愈來愈大。英商界一面倒支持留歐，這對未能分享經濟成果、卻要承受新移民湧入的壓力和失業危機的普羅大眾不單沒有影響力，反而加強他們反對的決心。 另一方面，歐盟的凌駕性法律和政策令一向自豪的英國人，特別是知識分子感到意氣難平，所以有脫歐陣營領導在結果公布後歡呼此日為「獨立日」。
從大歐洲到大中華
把英國和歐盟的關係與香港和中國的「一國兩制」比較好像有點不倫不類，但細心分析，港人近年聽得最多的中港融合論述，總是香港可以從中得到很多好處，以至香港的經濟發展不能沒有內地這個大靠山等大道理，從「大局」和「整體利益」角度看，上述論調都是無懈可擊，但從一般港人切身感受的角度看，內地與香港愈來愈緊密的關係，除了有助提升GDP外，對個人入息、教育、醫療、居住環境、樓價、活動空間、生活質量等沒有什麼看得到的好處，反而是樣樣都比之前差了。
今天的全球現象是自由經濟的「整體利益」已經變成極少數人的專利，貧富懸殊變本加厲並非香港獨有，但像其他地方（例如英國），這個現象已成為普羅大眾在任何事上都傾向反建制的導火線。 部分英國人支持脫歐的原因是，看到歐盟近年不斷通過為歐洲整體利益設想的法律和政策，令他們驚覺自己政府的自主權以至法庭的獨立性愈來愈受到限制；尤其令他們不滿的是，歐盟是個沒有各大成員國人民民主授權的超級官僚組織，而她卻合法地不停蠶食英國的本土政策，例如環保、勞工福利等。
相比之下，「一國兩制」和《基本法》容許沒有主權的香港高度自治，以及在地區事務上完全自主；但近年港人強烈感覺負責維護香港高度自治的特首和政府官員卻事事北望，而在涉及香港與內地的事務上，他們重視中央的看法多過港人的意願。
毛澤東有句名言：「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說中央或特區政府壓迫港人好像有點誇張，但中央近年對港政策的強勢，配合特府的順從，令不少港人，特別是年輕人有壓迫感，卻是不需民調也可以得出的民情。
置諸死地而後生
早前張德江來港大談「一國兩制」的初心，令港人感受了一點和風，但一天銅鑼灣書店事件引起的重大疑慮不能徹底解決，港人很難恢復對「一國兩制」可以保障港人自由和人權的信心。 投票支持脫歐的英國人明白未來充滿挑戰，短期內他們甚至蒙受經濟損失，但他們對政治正確的言辭感到厭倦，對貧富懸殊愈演愈烈而感到憤怒，亦不甘英國的自主能力不斷削弱，終於決定放棄安穩的現況，實行置諸死地而後生；這種人心思變的情況，同樣見諸香港。
不過，香港世代與英國世代的民情到底不同。英國年輕人大多數贊成留歐，主要原因是他們可以在同樣民主自由的地方生活和就業，而在香港，絕大多數的年輕一代對中國已沒有歸屬感。 英國是主權國家，而香港是「一國」內的特別行政區；港獨不是出路，但我們必須承認，「一國兩制」和《基本法》賦予港人的高度自治、地區事務全面自主和保障香港原有核心價值不變等已經嚴重磨損，必須撥亂反正。
香港不會有官方認可的公投，但我相信，港人在9月立法會選舉上踴躍投票，依然可以發揮重大力量，只要有七成選民投票，立法會會變天，而香港的未來一定有希望！
原刊於《信報》，獲作者授權轉載。
（封面圖片：亞新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