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鑼灣書店5人集體失蹤案隨着主角李波堅持沒有遭人從香港擄返內地而逐漸淡化之際，想不到日前從內地返港銷案的書店店長林榮基在民主黨議員何俊仁陪同下召開記者會，公開他在內地遭拘禁和認罪的細節。他解釋這樣做是看到電視錄影有6000人上街聲援銅鑼灣書店失踨人士而深受感動，決定公開真相。他說：「呢件發生喺我身上嘅事可能發生喺各位身上。」他又說：「如果我作為5個人中負擔最小嘅人都唔出聲，香港就冇得救。」他呼籲港人向強權說不。
林榮基在記者會上提到他見過李波，指後者表示「係違反自己意願被帶走」。於是不少傳媒便把焦點放在信李波還是信林榮基之上。翌日李波在 Facebook 發文，表示沒有與林榮基提過怎樣返回內地的事，更沒有說過類似非自願被帶走的話；他後來對傳媒重複這說法，但拒絕解釋用什麼方法返內地。
內地官方及香港一些建制人士對銅鑼灣書店事件的統一口徑是：在李波事件上，要信當事人，沒有跨境執法；而在林榮基事上，他是中國人，在內地違反中國法律，有關部門依法處理。換句話說，事件不存在損害「一國兩制」的問題。
亂扣帽子難解決問題
中央、特區兩地政府官員以及香港建制人士可以天天重複上述口徑，甚至把提出疑問的人扣上各式各樣的政治帽子，輕則為博選票，重則反中亂港，但這樣做不等於解決了問題，或令有獨立意志或一般智商的港人相信。假如中央真的像早前人大委員長張德江說，會堅守「一國兩制」的初心，我在下面的分析可能對有關官員和愛國人士有點幫助。
先說李波事件。公開表示相信李波是自願以自己方式返回內地的人，都知道李波沒有用回鄉證，事前也沒有告知後來報警的太太，然後採取到今天也拒絕解釋的方法成功避過兩地出入境人員，偷渡回內地。這個近乎宗教信仰的「不要問，只要信」，只能說其情可憫吧。
不過，梁特首說過，警方繼續調查事件，所以代民請命的立法會議員（包括建制派）應該要求政府盡快完成調查，然後向市民公布事發情況，即當天李波是如何由香港往返內地，包括人證、物證和環境證據。我們可以從調查報告得悉，李波和內地部門提供什麼資料、香港警方的辦案能力，然後再看看還有多少港人依然抱着「信者得救」的忠誠。
其實，內地人員涉嫌跨境執法的問題不限於李波身上。根據林榮基的說法，內地派2人陪他回港，目的是要他把載有讀者資料的硬件帶回內地作呈堂證供，政府有責任調查件事的真相，以及內地執法人員在銅鑼灣書店失蹤者返港銷案時曾扮演什麼角色。
一國兩制還存在？
相對跨境執法的疑團，林榮基在內地遭拘禁的原因對「一國兩制」的衝擊嚴重得多。港人理解的「一國兩制」，不單是「一國」尊重香港實行與內地不同的法律和司法制度，還包括港人在香港作出的合法行為（同樣行為在內地可能是違法）後進入內地，不會遭內地執法部門依中國法律處理。
根據林榮基的說法，他的罪名是在香港合法出版內地禁止的書籍和把這些書合法地寄給內地讀者。假如這是今天中央實行「一國兩制」的政策，「一國兩制」便不是變形走樣，而是壽終正寢。
讓我隨便舉兩個例子，說明問題的嚴重性。假如一名記者在香港報道一宗後來給內地指為不實的消息，之後因私事進入內地，按林榮基案的先例，這名違反中國法律（例如散播謠言）的中國人，便有可能被拘禁和認罪；又假如一名學生在香港提出港獨主張後往內地旅遊，他也有機會被控以分裂國家罪名。
有外國籍的香港居民遇到類似上述情況，也不能身在內地時避過按照中國法律處理的厄運，這是因為根據中央的立場（以桂民海為例），他們首先是中國公民。
假如有人認為我上述的演繹是杞人憂天，甚至危言聳聽，讓我引述大律師公會主席譚允芝的說法。她指，若林榮基所言屬實，「香港人最憂慮嘅事已經發生咗。」她認為香港書商寄書被指違反內地法律，政府須切實詢問中央政府「仲有無其他嘢唔做得。」
我認為更準確的提問應是：根據「一國兩制」的原則和《基本法》的條文，林榮基究竟犯了什麼內地執法部門認為有權對他執法的罪行？視乎答案的內容，特首有責任向中央領導反映港人的憂慮和尋求解決辦法，藉此體現中央貫徹「一國兩制」的決心。
香港政府無作為
其實，銅鑼灣書店事件最令港人失望以至憤怒的地方，不是內地部門涉嫌不尊重、甚至踐踏「一國兩制」，而是我們完全看不到有憲制責任保障港人權益的梁特首做過什麼，以顯示他是關心失蹤人士的福祉和理解港人的憂慮。相反，他根本從來沒有公開說曾親身向中央了解事件或要求協助。
2005年，程翔遭內地以間諜罪拘禁，時任特首曾蔭權親自向中央表達港人的意見，政府向受囚禁的程翔提供協助，並向港人交代案件的情況（當時的建制派也是以港人利益而不是盲目愛國為前提，關注程翔的安危）。相比之下，梁特首只是每次轉述傳媒的二手消息，不要說他沒有向中央反映港情，連內地部門不理會警方的查詢時，他還替對方解釋。在今次事件上，梁振英的表現不僅不像是個代表香港的特首，簡直不像是個香港人！難怪林榮基說，他對梁振英無話可說。
無論林榮基犯了什麼事，他在內地遭單獨囚禁（監視居住）8個月，「被自願」放棄通知家人和聘請律師的可怕事實，都沒有人出來否認。我建議那些攻擊林榮基的愛國人士看看一位真正愛國者程翔寫的書《百日無悔》，設身處地，想想監視他人居住的國情（程翔曾想過自殺），再問問自己的良心。
銅鑼灣書店5人的遭遇，不是個別事件，而是關乎「一國兩制」是否已經名存實亡，港人從此沒有毋須恐懼的自由的大問題。這件事不搞清楚及徹底解決，全部港人（包括拿了外國護照的愛國人士）都有機會成為李波或林榮基！
原刊於《信報》，獲作者授權轉載。
（封面圖片：亞新社）
